夜色如同濃稠的墨汁,徹底吞噬了黑水集。貧民窟深處,垃圾山環繞的角落裡,隻有一小堆即將熄滅的篝火,散發著微弱搖曳的光芒,勉強驅散著方寸之地的黑暗,卻更襯得四周陰影幢幢,如同潛伏的鬼魅。
林濤背靠著冰冷的廢棄礦車殘骸,右手小臂包裹著肮臟的破布,布條下是觸目驚心的潰爛傷口,幽綠的腐毒邊緣如同活物般緩慢地侵蝕著健康的血肉,劇痛如同跗骨之蛆,一陣陣衝擊著他的神經。他左手則緊握著那把剛剛完成淬煉的祖傳匕首。
匕首的刃身不再是雪亮,而是呈現出一種深沉內斂的幽暗,仿佛吸收了所有的光線。刃口處,一道如同淬煉過的毒蛇獠牙般的幽綠寒芒,在火光下若隱若現,散發出令人心悸的陰毒氣息。刀柄末端那個模糊的“林”字刻痕,似乎也蒙上了一層暗綠的光暈。
他看著匕首,又看向幾步之外那座小小的、不起眼的墳塋。冰冷的泥土下,埋葬著他在這世上最後的溫暖。巨大的悲傷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無聲地將他淹沒。白天的慘烈搏殺、母親縫製鏡囊的悲壯、淬毒時鑽心的痛苦…此刻都化作了沉重的疲憊和深入骨髓的孤寂。
他緩緩起身,走到母親墳前,再次跪下。沒有言語,隻是靜靜地跪著,仿佛在聆聽地下的囑托。
就在這時,他眼角的餘光,瞥見了墳塋旁那塊被母親最後倚靠過的、廢棄礦車巨大的鐵輪轂。輪轂內側靠近地麵的位置,似乎有一塊泥土的顏色與周圍有些微不同,仿佛被鬆動過。
一個念頭如同電光石火般閃過林濤的腦海!母親臨終前那洞悉一切的眼神…“藏好…莫示人…”的囑托…還有她撕襖襯縫製鏡囊時,似乎有意無意地背對著這個輪轂…
他心臟猛地一跳!掙紮著爬過去,用淬毒匕首那鋒利的刃尖,小心翼翼地刮開那塊鬆軟的泥土。
泥土下,赫然是一個用幾塊薄石板簡單掩蓋著的、小小的凹坑!
林濤屏住呼吸,用匕首撬開石板。凹坑裡沒有金銀,隻有一塊折疊得整整齊齊、雖然破舊卻洗得發白的粗布手帕。手帕上,放著一把…匕首鞘?
不!林濤瞳孔驟縮!
他顫抖著手,拿起那塊粗布手帕。手帕入手,帶著一絲極其微弱的、熟悉的皂角清香,那是母親的味道。手帕展開,裡麵包裹著的,並非匕首鞘,而是一把與祖傳淬毒匕首幾乎一模一樣、但通體雪亮、毫無鏽蝕、刃口閃爍著森然寒光的…另一把祖傳匕首!
這把匕首的材質明顯更加精良,握在手中沉甸甸的,帶著一種沉凝的冰涼。刀身之上布滿了細密的、如同星辰般的天然鍛打紋理,鋒銳之氣內斂,卻仿佛能刺破人的靈魂!刀柄末端,同樣刻著一個古樸的“林”字,清晰而深刻。
更讓林濤心頭巨震的是,在手帕的內側,靠近匕首的位置,用極其纖細、卻異常清晰的炭筆字跡,寫著一行娟秀的小字:
**【凡鐵亦可剜仙心】**
字跡的墨色早已陳舊,顯然是很久以前就寫下的。落款處,沒有名字,隻有一個簡單的、帶著某種決絕意味的日期——正是父親當年偷偷將玄鐵斧“鎮嶽”抵押給賭坊的那一天!
王氏!是母親!她早就知道!她早就預料到了會有這一天!她甚至在父親輸掉斧頭的那一天,就偷偷藏起了林家祖傳的另一件利器——這把雪亮無瑕的匕首!並留下了這七個字!
凡鐵亦可剜仙心!
這七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林濤瀕臨死寂的心上!瞬間點燃了他眼中最後一絲微弱的火焰!
母親…她不是普通的農婦!她洞悉了林家祖傳之物的宿命,也看透了修士的傲慢!她藏起這把匕首,留下這句話,就是在絕望的深淵中,為兒子埋下最後一絲反抗的火種!
林濤緊緊攥著這把雪亮無瑕的祖傳匕首,感受著那沉甸甸的分量和冰冷的鋒銳之氣,又低頭看了看左手那把幽綠淬毒的匕首。一把雪亮無瑕,鋒芒內斂;一把幽綠淬毒,煞氣陰森。兩把匕首,同出一源,卻走向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他默默地將淬毒匕首插入自己用破布和獸皮簡單製作的刀鞘,貼身藏好。然後,極其鄭重地,用母親留下的那塊粗布手帕,將這把雪亮無瑕的祖傳匕首仔細包裹好,同樣貼身收藏,緊挨著那個浸染了母親鮮血的鹿皮鏡囊。
最後,他再次深深看了一眼母親的墳塋,將那寫著“凡鐵亦可剜仙心”的手帕,小心地折好,放入懷中,緊貼心口。
“娘…兒子…明白了。”林濤的聲音低沉沙啞,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般的冰冷決絕,“仙心…兒子去剜!”
他不再停留,抓起那把煞氣內斂的豁口柴刀,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靈,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片埋葬了母親、也埋葬了他最後一絲溫情的垃圾山死角,朝著黑水集更混亂、更黑暗的深處潛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