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了一天,衛伉給居元打了飯回來,第一次乾這種活兒,衛伉覺得還挺有成就感的,被人需要的感覺。
第二天,衛伉出門去上工,被李記堵住了。
李記這個自己父親的手下小角色的孫子,居然敢堵在路上罵自己。
說什麼自己任性妄為,想一出是一出,導致居元手凍瘡,可能會影響居元春闈考試。
又說什麼到了礦上才知道居元是走回來的,凍感冒了。
眼看春闈就剩下一周了,現在居元凍感冒怎麼辦?
衛伉怎麼會鬆口,冷臉:“要是他能考上,下次也能。”
李記破口大罵:“你懂你X!”
這犯了衛伉的忌諱了。
衛伉把李記摁著打了一頓。
畢竟是衛青的兒子,就算再廢,那能一個打倆。
但是李記不認輸,一直扭著衛伉。
一直到衛伉最後都沒力氣了,躺了下去。
李記才躺著掙紮著罵完了那句:“你懂你X!”
衛伉生氣,但是動不了,難受。
李記繼續罵:“這一次科考,是普通人最有可能考上的一次,科考越往後,普通人越不可能考上,如居元這樣的家世的人連普通人都算不上,他如果這一次考不上,他一輩子都不可能再考上了!”
“不隻是他,他兒子也沒有可能考上,他們家要再出一個天才,天才到在普通家庭也能考上科舉的天才,那概率不知道要多少代。”
“這一次考不上,居元家裡三代都廢了你懂嗎?”
衛伉不說話。
衛伉知道,這大概是真的。
今年讀書人一共四百萬,其中學得好的人能考上。
下一次科舉時,讀書人肯定已經八百萬了。
等居元的兒子考試的時候,上億學生。
居元就算是萬中無一的奇才,那這種奇才上億人中也有一萬。
而科舉很明顯要不了一萬進士。
衛伉喘息了一會兒,才能說出話來,打人打的沒力氣說話了也是衛伉第一次。
衛伉看向李記:“你因為他居然敢惹我。你不怕我回去長安後,秋後算賬,讓你以後沒有好日子過?”
“彆看你是丞相的孫子,在我眼中,和門房的孫子沒有任何區彆。”
李記喘息著:“世上千般人,總有人能治你。”
“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就不會有那麼多達官貴人送子弟到煤礦來,大將軍也不會知道這件事情,不會送你來這兒。”
“如果居元沒考上,都是我的錯。”
李記的確拿衛伉沒辦法,李記唯一的辦法就是用自己的臉打衛伉的手,打的衛伉抬不起手。
現在李記隻能最後勸一句:“衛伉啊衛伉,或許你認識全世界,你知道世界上的一切,你卻不知道你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就像半年前的我一樣。”
“居元什麼都沒做,又什麼都做了。用了半年,才感化了如廢物一般的我,你又要消耗居元多少時日?”
躺在煤炭上:“你我這樣的廢物,消耗著每一個居元的每一個時日。”
“一千個,一萬個居元,一千個,一萬個時日。”
衛伉躺在煤炭上:“你最好快點起來,然後把我拉起來,因為我的衣服臟了後,他又要給我洗衣服了。”
李記何等絕望,李記總算是知道自己以前欺負人時,彆人是什麼心情了。
“啊!!!”
兩人頂方向,居元咳嗽著蹲在這裡:“打累了嗎?打累了吃點東西吧。”
衛伉歪頭很疑惑:“前天的烤鴨?我給你留的這一半怎麼沒吃?”
居元笑著:“你能學點科學知識嗎,感冒了吃不下這麼油的東西。”
李記:“我聽說他連累的你病倒了,躺在床上?”
居元:“但他也出力照顧生病的我了,都兩天了,我再爬不起來哪怕不是感冒是科學報上說的癌症了。”
兩人坐了起來。
李鐵很意外,意外的是這個名叫衛伉的家夥,名字是匹敵的意思,實際上卻比自己容易感化多了。
看情況,其實還行,隻是自己打聽的消息不是那麼準確。
也許他不會怎麼耽誤居元的事兒。
居元:“現在,你們得給對方道歉,否則按照礦上的規矩,得把你們的鬥毆行為公示。”
李記很無語:“對不起,我不該拿頭撞你的手!”
衛伉:“對不起,我不該用耳朵搶了你的罵聲。”
居元:“……”
李記:“居元,你耽擱了兩天時間,會影響考試嗎?”
居元:“事實上我早就打算最後一周不看書的。”
“是嘛?”
“是啊。”
衛伉:“學渣才最後還看書呢。”
“你真的考的過嗎?”
李記:“不是我看不起你,你去考肯定考不上。”
衛伉:“不好說。”
真不好說,全軍隻有一百個人學簡體字時,衛青就組織人學簡體字了,衛伉就是第一批。
李記:“不用想了,你不可能考得過的,你根本不知道那些案例如何寫,如何做人事兒,更彆說寫成官文了。”
衛伉:“……”
三人一邊聊著,一邊在礦上走著。
說著說著說起了夢想。
居元:“我的夢想是能和董事長說上話。”
李記:“誰?”
衛伉:“這就是你的夢想?你早說,我帶你去找他。”
居元:“不,我還不值得他來找我,隻能我去找他。”
衛伉和李記對視了一眼,兩人拍了拍居元的肩膀:“加油。”
給居元拍的蹲下咳了起來。
經過這件事情後,李記對於衛伉的看法有所改觀,但是李記留在了煤礦,為的是陪著居元完成備考。
本來按照李記的意思,居元就不應該留在煤礦,應該去長安城住著,一邊適應新環境,一邊複習。
但是按照居元的意思,該學的他都學了,沒有必要再學習了。
再說不去城裡,是礦上的決定。
這一次科考,礦上非常看重,梅黑夫在三個月前開始報名時,就親自給居元他們這樣參考的人開過動員會了。
其實礦上對他們的科考非常的支持,提供了很多物質條件,而且最後去考場,還有考前的住宿,也都是同關煤礦支援的。
用梅黑夫的話說,如果他不是同關煤礦的總經理,他都想去考試。
雖然考生是以自己的名義去考試的,不是以煤礦的一員的形式去考試的,但是作為礦工,你們的履曆已經永遠的和煤礦綁定在了一起,希望你們好好考。
聽了這話,居元還是很感歎的,他不知道彆人怎麼想,但他是真的感慨,煤礦的出現,改變了他的人生。
否則此時的他,應該還在滿山亂石包裡尋找野菜,用來在晚上充饑。
或許是去砍柴的路上,跟老爹一樣從山崖跌落,摔死在無人的角落。
至於自己的母親,早就在半年前那次生病中就該死去了。
許多年後,不知哪兒來的少年郎,經過那個小山坳,經過那隻有一間的破屋時,看著荒蕪衰敗的矮土牆,又怎麼會知道這裡主人的故事。
而煤礦上不是每個人都如居元這樣赤城,也不是每個人都有他這樣會學能學的天賦。但每個人都是自己故事裡的居元。
每個人都曾經有一個荒誕而悲苦的少年時代。
和煤礦一起,和這個國家一起,有了一個奮發向上的青年時代。
如今,這群青年,就要乘上車去往長安,參加帝國選拔官員的國考,春闈,科舉了。
梅黑夫對居元他們說過一句話。
“當初董事長請我出山做煤礦的總經理時,跟我說過一句話。他說‘做留名青史攪動天下的大生意’。”
“當時的我,包括以前的我,都以為這留名青史的大生意,就是同關煤礦,這家曆史上最盛大的堪比以前整個帝國收入的大企業。”
“到了現在,我才知道,這做留名青史攪動天下的大生意,指的是,用他和我的青春,換取大漢的向上,用我們的奮起和努力,給大漢帶來財富。”
“這財富不是錢,也不是被叫做黑金的煤炭。而是同關煤礦出來的每一個人。”
“而你們,正是這些財富中最寶貴的一筆。”
“你們有改變世界的能力,我不知道你們是不是會走上改變世界那條路。但是,哪怕隻有一個成功,也是同關煤礦的成功,是時代的成功。而成功的你,未來要記得,如我們的奮起一樣,帶起下一代的奮起。”
梅黑夫知道,這些考過的人,大量都會去做州官郡官甚至縣官。
那些地方,就如同五年前的同關一樣。
那些地方的五年後,是否會如同今天的同關?
梅黑夫用了三年時間,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不是在挖煤炭,而是在為國養士,隻是這些士,不是士大夫,不是戰士,是新時代的工,工出一筆,就是士,出人頭地的工,自然是士,國士的士。
梅黑夫想把這些告訴每一個要去科考的人。
因為梅黑夫花了好久才明白這個道理。他希望如居元一樣的人,不需要再自己去花三年甚至更久才明白這個道理,而是直接就能肩負起這個使命。
倘若有些人不明白,等他們三五十年後人生末路時回頭看去,突然又明白了這個道理。那將是多悲涼的事情?
春闈為什麼要選在二月初六開始?在初九,十二連考三堂?
因為春天正是新芽抽芽的日子。
這幾天,衛伉也在思考一個問題。
世界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世界。
自己認識了這個世界,但認識清楚了自己麼?
如果自己沒有認識清楚自己,那這個‘自己’去認識的世界,又是對的麼?
回想起小時候母親臨終的囑托,衛伉感覺,自己好像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自己可以像雛鳥一樣永遠躲在母親的羽翼下,但這樣自己永遠都無法展翅。
這些天,衛伉挖煤比誰都認真。
衛伉的體質遠比普通人好,當他真的咬牙去吃這個苦時,實際上感受不到彆人感受過的那種苦。
對於衛伉來說,勞累是一種很好的感覺。
因為當掄了一天的鎬頭,鮮血從全身各處流淌到肌肉中,並充斥在肌肉之中時,其他地方是缺血的,根據科學報所說,人身體這個係統是依靠血液把營養運送到各個器官的,鮮血都在手臂上時,大腦裡就缺血,缺血的大腦,思考起來就慢。
思考的慢的大腦對彆人來說是個壞事情,但對於衛伉來說,是個好事情。
衛伉的人生,從來沒有這麼簡單過。
衛伉的人生,就像是電腦屏幕上的鼠標光標,會因為各種各樣的控製各種各樣的原因指向任何方向任何地點。
但衛伉現在的人生,就像是文本上的光標,每一個字落下,光標隻是自然而然的往前跳一格。
噠噠噠噠的前進,每一鎬頭下去,衛伉的人生就前進了一字,每挖出一箢篼煤炭,衛伉的人生就留下了一句。每挖出一籮筐煤炭,衛伉的人生就書寫了一段。
這樣的方式,讓衛伉有些不可置信。
人生原來可以這麼簡單。
看向遠處的天空,湛藍的天空下,一束煙柱升起。
衛伉在想,那煙柱是不是自己挖的煤炭燒出來的。
煙柱下方,火車呼嘯著遠去。
去往自由的方向。
衛伉也想跟隨著火車的方向去往自由的北方。
那正是他父親一直以來尋找自由的地方。
但是,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衛伉知道自己猜錯了火車的方向。
轉頭看向另一個方向,長安的方向。
那才是自己的方向。
如果自己就這樣隨波逐流,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那自己就不是衛伉,隻是一隻會被凍死在數九天的失去母親的流浪幼貓而已。
但衛伉知道。
自己既不是流浪幼貓也不是什麼斑斕猛虎,自己還需要成長。
李記和居元有說有笑的走了過來。
一路上很多人都在跟居元說話。
“好好考啊!”
“咱們礦工子弟可不是蓋的,要當上官兒啊!”
“到時候你再回來同關當縣令,哈哈哈!”
“一定要考上進士啊!”
“今年考不上,從明年開始考起來可就複雜了!”
一路走過來,李記掏了一下懷裡,拍大腿:“哎呀,墨錠,收在盒子裡,忘了!”
李記就要跑回去拿。
居元拉住了李記:“我帶著呢。”
李記哈哈笑著,然後看向了衛伉:“衛伉,你要不要去長安啊。”
衛伉擺頭。
李記:“害,你的事情我知道的,隻要居元開口,你就可以去長安了,大將軍允許過的。”
衛伉:“我不配。”
李記和居元疑惑了起來。
衛伉:“我要留在同關煤礦,等我該回去時自然會回去的。”
“居元,好好考,等我出山,當大將軍時,我就讓你當我的軍師。”
居元:“我現在沒能力當軍師,不過五年後也許呢。”
衛伉才知道居元的厲害,他居然能清晰的認知自己。
每一個厲害的人,都能這麼清楚的認知自己嗎?
說了好久好久後,居元和李記走了。
衛伉才看向了遠天。
世界沒有那麼複雜。
明白這個道理後,衛伉從一隻對世界上的一切都充滿了防備,吃一口食都能把自己噎死的流浪小野貓身上,長出了老虎的心態。
但是是這個將門虎子還沒有老虎的身軀。
需要在同關煤礦和那些茁壯成長的禾苗一起成長。
看向遠天,衛伉突然笑了。
前幾年,長安城的人們流行把自己的兒子叫做犬子。原因是司馬相如小名叫做犬子,大家說自己兒子叫犬子,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如司馬相如一樣有才華。
但是時間久了後,大家發現,那些犬子是真正的犬子。
都是些狗兒子。
衛伉想起來,自己就是個狗兒子。
阿貓阿狗的,成不了氣候。
難怪以前父親老說如果表哥他們在場時,自己就閉嘴。
龍吟虎嘯間,貓狗哼唧是多可笑啊。
不過,衛伉沒有繼續想下去。
因為手臂充血,腦子裡血不夠。
想多了頭疼。
不如就掄,掄起鎬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