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象征至高身份的鳳袍,在她過於清瘦的身上顯得空蕩,襯得臉色愈發蒼白脆弱,宛如一尊名貴卻易碎的琉璃美人。
她的眼神卻是溫和的,靜靜地看著水仙走近。
水仙走到近前,依規深深拜下:“妾身水仙,叩見皇後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咳......咳......”一陣壓抑的低咳從鳳椅傳來,皇後身邊的宮女連忙奉上溫熱的參茶。
皇後緩了緩,才抬手虛扶,聲音沙啞卻柔和:“免禮,近前些,讓本宮好好看看你。”
水仙依言起身,又向前走了兩步,垂手恭立。她能聞到皇後身上淡淡的藥香,混雜著清雅的熏香。
皇後目光細細描摹著她的眉眼,溫言道:“這身天青色,很襯你。清雅脫俗,不染塵埃,在這滿園錦繡堆裡,倒顯出幾分難得的乾淨。”
她語氣溫和,全然不見高位者的壓迫,也無其他妃嬪眼中的算計,仿佛隻是單純欣賞,“本宮病著,許久不曾好好看看新晉的妹妹們了。今日一見,果然是個齊整的好模樣。”
“娘娘謬讚,妾身惶恐。”
水仙再次福身,姿態恭謹,心中警惕卻不減分毫。
前世血淚教訓,讓她再不敢輕信任何人的善意。
“不必惶恐。”皇後輕輕擺手,又掩唇低咳兩聲,聲音愈發輕飄。
“本宮這身子不爭氣,許多事力不從心。隻盼著你們......能和睦相處,安分守己,各自過好各自的日子。莫要......徒惹是非,平添無謂的煩惱。”
她的話語間帶著深長的倦意。
“娘娘教誨,臣妾謹記於心。”水仙垂眸應道。
“好了,”皇後似乎倦極,微微闔眼,“本宮乏了,你且退下吧。”
“是,臣妾告退,願娘娘鳳體安康。”水仙恭敬行禮,緩緩退出亭子。
不遠處站著麗貴妃,朝著她看過來的目光像是淬了毒,其中帶著深深的謀算。
水仙緩緩垂眸,似是毫無察覺,從容轉身去尋拓跋常在。
賞月不久後,皇後便向歸來的昭衡帝告退,在宮人小心翼翼的攙扶下,提前離席。
隨著皇後那抹明黃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殿內無形的枷鎖仿佛瞬間解除,氣氛陡然鬆弛,隨之升騰的,是更為赤裸裸的爭寵攀比之心。
絲竹重新奏響,眾妃重回內殿,正式開宴。
酒過一巡,麗貴妃臉上重綻明豔笑容。她執起一隻精巧的瑪瑙杯,嫋嫋娜娜起身,麵向昭衡帝,聲音嬌媚如浸蜜糖:
“陛下,值此中秋佳節,明月當空,清輝萬裡,實乃天賜良日。臣妾觀殿中諸位姐妹皆是才情斐然,何不以此明月為題,即興賦詩一首,既應景,也為陛下助興?”
她話音一落,殿中立刻響起一片附和之聲。
“貴妃娘娘所言極是!”
“正是呢,如此良宵,豈可無詩?”
“臣妾等願獻拙,博陛下一笑。”
……
幾位平日裡以才女自詡的嬪妃,眼中更是閃過躍躍欲試的光芒。這是一個在禦前露臉、展示才情的絕佳機會。
昭衡帝目光掠過那些殷切的臉龐,最終在垂眸靜坐的水仙身上極短暫地停留了一瞬。
他掩去眸底一抹憂色,淡淡頷首:“準。”
麗貴妃眼底閃過欣喜,立刻命人呈上準備好的小鼓與一朵碩大的紅色牡丹花。
“鼓聲起,花傳起。鼓聲停,執花者需即興賦詩一首,若不能......”麗貴妃紅唇勾起,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水仙,“便罰酒三杯!”
“本宮提議,便由本宮拋磚引玉。”麗貴妃執花,略一思索:
“瓊樓宴啟月華濃,曾泛蘭舟碧水重。棹破琉璃雙影醉,風牽羅袂兩心融。”
語畢,她一雙美目含情脈脈望向禦座,意圖不言而喻。
昭衡帝唇角微勾,笑意卻未達眼底:“貴妃有心了。賞錦緞五匹。”
鼓聲再起,那朵紅牡丹在席間飛快傳遞。有人搜腸刮肚吟出詩句,有人麵紅耳赤自罰三杯,殿內氣氛時而緊張時而哄笑。
終於,當那朵牡丹花又一次傳到水仙手中時,急促的鼓點戛然而止!
水仙指尖拈著那朵豔紅的花,似有躊躇。她緩緩抬手,欲去取案上的酒杯。
還未自罰,就聽殿上麗貴妃嗤笑道:
“說起來,水仙常在侍奉皇上時日尚淺,又出身易府,想必平日裡侍奉主子辛勞,難得有閒暇舞文弄墨。今日這即興作詩,對妹妹而言,怕是有些為難了?”
她毫不留情地點明了水仙奴婢出身,胸無點墨的事實。
殿內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水仙身上。
那些目光裡,有同情,有好奇,但更多的是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和鄙夷。
一個家生賤婢出身的嬪妃,能認得幾個字已是祖上燒高香,還想即興作詩?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等著看她如何出醜,如何在禦前顏麵掃地,成為整個宮廷的笑柄!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靜默中,水仙那隻伸向酒杯的手,驀然頓住。
她緩緩抬眸,迎上麗貴妃得意而輕蔑的目光,唇角竟漾開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麗貴妃娘娘莫急,妾身......倒真有一首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