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
殿宇深沉,梁柱間的每一寸木料,都仿佛被數百年的光陰浸透,散發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陰翳。
上等的龍涎香自三足金爐中升騰,青煙如縷,卻像是被無形的牆阻隔,始終融不進這凝固如琥珀的空氣裡。
當朝太後李氏,正由她的胞弟,承恩侯李良殷勤地攙扶著,慢條斯理地修剪著一盆墨蘭。
她的指間,捏著一柄小巧的鎏金花剪。
“哢嚓。”
一聲清脆的斷響,一片早已失了生氣的枯葉,應聲而落。
太後的動作乾淨利落,眼神裡沒有半分對花草的憐惜,隻有對一切枯萎、衰敗之物的,近乎本能的漠然。
承恩侯李良那張被酒色掏空的臉上,此刻卻寫滿了無法掩飾的焦灼與怨毒。
他將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驚動殿外某個無形的幽靈。
“姐姐,您聽說了嗎?”
“如今這京城內外,街頭巷尾,都快隻知有賢後,不知有太後了!”
他的聲音裡淬著毒,也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恐慌。
“鹽鐵改製,何等潑天的大事!陛下竟將首功,堂而皇之地記在了那寧家小丫頭的頭上!”
“如今滿朝文武,誰見了她不是交口稱讚一句‘皇後賢德,國朝之幸’?我們李家,倒快成了外人!”
太後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那張保養得宜、看不出真實年歲的臉上,依舊平靜如一泓深不見底的古井。
“何止是皇後。”
她淡淡開口,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卻讓李良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
“那個叫沈卓的戶部侍郎,還有那個叫趙龍的錦衣衛瘋狗,哪個不是她‘慧眼識珠’舉薦的?”
“如今,戶部的錢袋子,新設的欽差司刀把子,都快成了她寧家的天下。”
太後緩緩轉過身,目光幽幽,像是在看自己的弟弟,又像是透過他,看到了某些更遙遠的東西。
“長此以往,這後宮,乃至這前朝……哪裡還有我們李氏一族的立錐之地?”
“鐺!”
太後將手中的鎏金花剪重重丟進銀盤,發出一聲極其刺耳的脆響。
暖閣內的溫度,仿佛驟然降至冰點。
“哀家乏了。”
她緩緩坐下,重新撚起一串油潤的蜜蠟佛珠,眼簾低垂,遮住了其中所有的情緒。
“是時候,教一教我們這位風頭無兩的賢後。”
“什麼叫尊卑。”
“什麼,才是這紫禁城裡,真正的規矩了。”
……
與此同時,坤寧宮內。
寧白露正臨窗而立。
“帝之知音”的稱號,與新解鎖的“七巧玲瓏閣”,讓她的思維前所未有的清明敏銳,仿佛能洞穿人心,看透事物表象下盤根錯節的聯係。
“文伐之策”的成功,為她帶來了海量的鳳儀值與朝野的讚譽。
更重要的,是何歲那愈發寵溺與依賴的眼神。
那眼神讓她明白,自己正走在一條正確的道路上,一條足以與他並肩,俯瞰這萬裡江山的道路。
但她沒有沉浸在喜悅中。
越是身處高位,她越能感受到那些來自暗處的、冰冷的注視。
尤其是,來自慈寧宮的方向。
那位母後,絕非善類。
她像一頭蟄伏在深宮中的雌獅,看似年邁,卻依舊掌握著這片權力獵場中最古老、最致命的規則。
過去,自己隻是個無足輕重的傀儡皇後,她可以無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