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腳踏入寢殿,一股壓抑的沉悶氣息便撲麵而來。
殿內燭火昏暗,光線被兩座小山般的卷宗切割得支離破碎。
寧白露就坐在這片昏沉的光影裡,一手支著額頭,一手捏著眉心,那雙往日裡清澈如溪的眼眸,此刻正微微眯起,竭力分辨著賬冊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
她的臉上,寫滿了毫不掩飾的疲憊與煩躁。
何歲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不輕不重地攥了一下。
那不是憐惜。
那是一種更接近於震怒的情緒。
【好個老妖婆!】
【朕千錘百煉,好不容易才磨礪出的國之利刃,她竟然拿來處理這些發黴的破爛賬本?】
【這是想用最繁瑣、最無聊、也最致命的宮務,將朕的梓潼活活淹死在文牘的海洋裡!】
【不僅要讓她沒時間思考江南之事,更要讓她沒有精力與朕相見,從根源上,離間我們!】
【暴殄天天物!簡直是暴殄天物!】
寧白露聽見腳步聲,猛地回過神來,見到是何歲,眼中的煩躁瞬間被驚喜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所取代。
她連忙起身行禮:“陛下,您怎麼來了?”
“朕再不來,朕的皇後就要變成個小瞎子了。”
何歲走上前,拉起她的手,指尖觸到她因久坐而冰涼的肌膚,眉頭皺得更深。
他沒有說任何安慰的話,而是環顧四周,目光落在那幾盞光線昏黃的宮燈上。
“燭火太散,光影駁雜,看久了自然費眼。”
他沉吟片刻,腦中閃過一個後世再簡單不過的物理原理。
“小安子!”
“奴婢在!”
“去,取十麵乾淨的銅鏡,再多拿二十支蠟燭來!”
小安子雖不明所以,但動作極快,不多時,東西便已備齊。
何歲竟親自動起手來,他讓宮人將寧白露書案周圍的雜物清空,然後指揮著小安子,將一麵麵銅鏡以不同的角度,環繞著書案擺放。
最後,他將數十支蠟燭一同點燃,置於銅鏡的焦點。
一瞬間,奇跡發生了。
所有的光線被銅鏡反複折射、彙聚,最終形成一片明亮、柔和且幾乎沒有陰影的光區,精準地籠罩住寧白露麵前的書案。
整個寢殿,仿佛都因此亮堂了數倍。
寧白露怔怔地看著眼前這片從未見過的光明,又看了看額角滲出細汗、正專注調整著鏡麵角度的何歲,眼眶一熱,有什麼東西,比這燭光更亮,在她心底悄然化開。
“陛下……”
“坐下,試試。”何歲拍了拍手,語氣平淡,仿佛隻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寧白露依言坐下,隻覺眼前豁然開朗,那些原本模糊不清的小字,此刻清晰得纖毫畢現,眼睛的酸澀感也瞬間緩解了大半。
她沒有像個委屈的小媳婦一樣訴苦,隻是拉著何歲的手,讓他坐在自己身邊,將頭輕輕靠在他的肩上。
“陛下,臣妾無能。”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的挫敗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