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卓看著他這副醜態,眼神依舊平靜得可怕。
“晚了。”
他收回小刀,用一塊乾淨的絲帕,仔仔細細地擦拭著刀身,仿佛上麵沾染了什麼看不見的汙穢。
“他們,比誰都更想讓你死。”
錢萬三愣住了,肥胖的臉上滿是茫然。
沈卓轉過身,不再看他,聲音恢複了那種不帶感情的語調,仿佛在安排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趙指揮。”
趙龍無聲地站起身,繡春刀早已歸鞘。
“給他換一身乾淨的衣服,喂他吃一頓飽飯。”
“然後,放了他。”
“什麼?!”
不僅是錢萬三,就連趙龍那張冷硬的臉上,都閃過一絲錯愕。
“大人,這……”
“線斷了,我們就自己,再接上一根。”
沈卓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地牢的石牆,望向了外麵那座繁華而又危機四伏的金陵城。
“一條剛剛從鬼門關前逃回來,懷揣著天大秘密,又嚇破了膽的狗,你覺得,他會往哪裡跑?”
趙龍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
那是一種獵人終於嗅到獵物氣息的,殘忍的興奮。
“他會去找一個,他認為能夠庇護他,能夠讓他活命的,新的主人。”
沈卓的嘴角,終於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這張網,太大,太深。我們從下往上查,他們可以隨時棄子斷尾。”
“既然如此,我們就換個玩法。”
“我們把餌,扔回水裡。”
“讓那些藏在深水裡的東西,自己浮上來,搶食。”
沈卓再次看向錢萬三,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已經寫好墓誌銘的死人。
“去吧,錢掌櫃。”
“金陵城很大,你可以隨便跑。”
“跑得越快,活得越久。”
“當然,也可能,死得越快。”
半個時辰後,錢萬三失魂落魄地走在金陵城的街頭。
他換上了一身乾淨的綢衫,懷裡揣著幾張足夠他下半輩子衣食無憂的銀票,腹中是剛剛吃下的一頓山珍海味。
可他感覺不到一絲溫暖。
陽光刺眼,街市喧鬨,那些擦肩而過的路人,一張張鮮活的笑臉,在他眼中,卻都幻化成了猙獰的鬼魅。
他自由了。
可他也成了一個移動的靶子。
一個活生生的,能引來無數餓狼的,香餌。
他必須跑。
去找一個,能救他命的人!
夜色中,沈卓與趙龍,如同兩尊沒有生命的雕像,靜立於城南最高的鐘樓之頂。
他們的腳下,是燈火璀璨,如夢似幻的金陵。
他們的眼中,卻隻倒映著一道在巷弄間倉皇奔逃的,肥胖的身影。
一張無形的大網,以整個金陵城為棋盤,悄然張開。
而他們,是執棋的獵手。
隻等著那條受驚的魚兒,遊向它宿命的終點。
或者說,另一個起點。
錢萬三在逃。
像一隻被獵犬追趕得幾乎要嘔出心臟的肥碩兔子。
他不敢去人多的地方,那裡每一個熱情的笑臉,都可能是催命的無常。
他也不敢走僻靜的小路,那裡每一處黑暗的角落,都仿佛藏著索命的刀鋒。
金陵城,這座他生活了半輩子的溫柔鄉,此刻,在他眼中,變成了一座巨大而華美的囚籠。
他沒有出城。
他知道,城外更危險。
那些人,既然能讓一個四品大員無聲無息地“自儘”,就一定有本事,讓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商人,在荒郊野外“意外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