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師離開小玉虛宮之後,沿著瑤池反向繞了個大圈,來到碧遊宮前,剛好繞過了與小紫霄宮相鄰的八景宮。
天師似乎早就料到地師會來,已經恭候多時。
值得一提的是,天師這次特意帶了劍印——“三五雌雄斬邪劍”和“陽平治都功印”,當年祖天師剿滅上古巫教,就攜帶了這兩件仙物。從這個角度來說,正一道才是巫教克星,這一劍一印就是專門針對大巫的。
畢竟大掌教已經飛升了,天師不得不防。
當然,地師大概率不敢動手,這裡到底不是昆侖洞天,而且隔壁就是國師。
天師加國師遠勝大掌教加齊教正。
更不必說,國師很樂意看到天師和地師兩敗俱傷,然後由他將兩人一並斬。
兩位副掌教大真人一起進了碧遊宮,分彆落座。
這裡的布置很有意思,沒有主次之分,天師坐在左邊,地師坐在右邊,兩人之間隻隔了一張茶幾。
天師首先開口道:“地師是稀客中的稀客,不知此番登門,有何見教?”
地師道:“天師是裝糊塗的高手。”
天師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人生在世,難得糊塗。”
地師不想繞圈子,直接切入正題:“大掌教飛升了。”
“咦?”天師故作訝異,“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就飛升了?”
地師的語氣沒有任何起伏:“就在不久前,聽說是感染了域外天魔,不得不飛升。”
天師拉長音調“哦”了一聲:“可惜,可歎。”
地師說道:“國不可一日無主,上次六代大掌教飛升的時候,我們還算年輕,時日尚多,所以能以輪值大真人的形式維持局麵。如今我們已經不年輕了,時日無多,新的副掌教大真人資曆威望不足以服眾,輪值大真人的形式再難維持,必須選出一個新的大掌教才行。”
天師點頭認同道:“理應如此。”
地師繼續說道:“遍觀道門,六代弟子肯定不足以做大掌教,時間不夠了。所以無非就是兩種選擇,要麼從七代弟子之中選,要麼從八代弟子之中選。”
天師沒有給出自己的意見,望向地師:“不知地師是什麼意見?”
地師並不掩飾自己的觀點:“我更傾向於從八代弟子選,畢竟當年六代大掌教飛升,我們沒有再從六代弟子中選大掌教,七代大掌教飛升,我們也不應再從七代弟子中選大掌教。而且道門過去從未有過同輩大掌教的先例。”
天師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問題就在這裡,六代大掌教飛升和七代大掌教選舉之間隔了很長時間。直接從八代弟子中選出八代大掌教不是不可以,問題在於要不要這麼急著選?即將接班的新任副掌教大真人們也有話說,憑什麼你張無壽、李長庚、姚令可以搞三人議會把持道門大權,我們就不行?”
地師淡淡道:“其實道理很簡單,從來都是靠實力說話。張拘成不如張無壽,姚懿也不如姚令,他們撐不起來。至於李無垢,他的確能撐起來,這就導致了一個問題。張無壽、姚令、李長庚三者相當,所以三足鼎立,反而能維持穩定,誰也不能染指大掌教的權力。張拘成、姚懿、李無垢三者並不相當,李無垢明顯一家獨大,這個三角還能穩定嗎?最後會不會張拘成和姚懿出局而李無垢成為事實上的大掌教?這也是我來見天師而不去見國師的原因,畢竟我們兩家的繼承人太弱了。”
天師仍舊是不置可否:“非仙人不能擔任大掌教,如今八代弟子中唯一有資格競選大掌教的就是齊玄素,張拘成和姚懿壓不住李無垢,齊玄素就壓得住嗎?”
“當然壓不住。”地師稍稍拔高了音量,“一個八代弟子,連首席參知真人都不是,怎麼壓得住堂堂清微真人?上次大掌教選舉,是我們全真道和天師的正一道合流,這才勉強壓下李無垢一頭,若是分彆競選,應該是李無垢勝出才對。換而言之,就是齊玄素的師父七代大掌教也是壓不住的,所以我們要二次合流。”
天師淡淡道:“正一道不是全真道的附庸。上次是東華真人上位,這次換成齊玄素上位,這兩位可都是全真道出身。”
地師道:“誰也沒說過正一道是全真道的附庸,我們是平等的合作關係。雖然大掌教是全真道出身,但大掌教夫人都是正一道出身,齊玄素可是天師的孫女婿。”
天師冷笑一聲:“地師是把我張某人當孩子哄了。”
地師不緊不慢地說道:“全真道上位,總好過太平道上位,張家和李家可是幾百年的世仇,解得開嗎?太平道上位之後,不會放過我們。”
天師道:“李家不是第一次做大掌教,若說不放過張家,也不必等到現在。想不想做,能否做到,是兩碼事。”
“此一時彼一時。”地師道,“當年的黨爭可沒有今天這麼激烈,還是守著規矩的,如今三道磨刀霍霍,整軍備戰,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再用過去的經驗套現在的境況,那就是刻舟求劍。”
天師道:“不瞞地師,我其實聽到了兩個說法。一個說法是地師告訴我的,大掌教因意外飛升。另一個說法是國師告訴我的,地師借助域外天魔發動宮變,弑了大掌教。”
地師笑道:“一派胡言,大掌教確係意外飛升離世,不僅有人證,而且飛升台上也有留痕可查,我姚某人問心無愧,此乃李長庚挑撥誣告,機心如此,下麵他會乾什麼可想而知。”
天師終於說道:“既然大掌教確係意外飛升離世,那麼應該算是任期未滿。”
圖窮匕見。
地師並不十分意外,隻是說道:“大掌教可沒有具體任期時限的說法。”
天師道:“大掌教是終身製,在不考慮一劫仙人的情況下,即從上任之日起到百年大限飛升為止,七代大掌教未滿百年,且不同於六代大掌教主動飛升自願放棄餘下任期,顯係因外力被迫飛升,自然是任期未滿。按照道門律法,大掌教因意外情況不能履職,理應由大掌教夫人代行大掌教職權。”
地師沒有一口回絕,沉吟道:“如此解釋,倒也不是不行。”
談判就是要互相妥協,各自退讓一步。
天師道:“玄聖製定道門法度的時候,沒有想到今日的特殊情況,所以沒有做出明確解釋。可法條是死的,人是活的,便要由我們這些後人解釋,誰擁有解釋之權?少數服從多數。”
地師聽出了天師的言外之意:“小皇帝上位,太後臨朝稱製。”
天師眼簾低垂:“是扶上馬送一程。”
地師的左手縮入袖中,摩挲著一塊龜殼:“就怕太後效仿當年女帝故事。”
天師笑了一聲:“地師就對齊玄素這麼沒信心嗎?更不必說,大掌教夫人是月鹿的師父,更是齊玄素的嶽母,有這一層關係在,方才能夠建立互信。畢竟天子年幼,不能理政,太後臨朝才是順理成章。若是兄終弟及,哪還有皇嫂什麼事情?”
地師仰起頭,望著碧遊宮穹頂:“甲子歲月,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正一道要前三十年,全真道要後三十年,是這個意思吧。”
天師輕聲道:“七代大掌教上位,我們正一道已經表現了誠意。”
地師下定了決心,低下頭來:“那就這樣吧,儘快舉行八代大掌教選舉,暫由大掌教夫人代行大掌教職權。”
天師說道:“玄素失蹤已久,月鹿都鬨到我這裡來了,讓我還她一個丈夫。在八代大掌教選舉之前,我要與大掌教候選人見上一麵。”
地師微微一笑:“這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