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會活下去。
自私自利的人以後也依然會出現,而當這些人掌權的時候他們也依然會給人民帶來災難。
但也永遠會有一些哪怕不被感激,不被銘記,不被理解。
也仍會一往無前的人。
這些人會像是夜空中劃過的流星,綻放的焰火一樣。
哪怕僅僅隻有一瞬間,也能在幸存下來的人們心中留下一道光。
指引他們去做那些艱難而正確的事情。
曾是艾莉卡的存在緩慢地升上了天空。
多多少少恢複過來的繆繆又開始施展法術,她要一行人靠近她的所在。
“以烙鐵灼燒傷口時,疼痛或許會讓你後悔並覺得這一切沒有必要”
“但這就是必要的”
“轟——!!”刹那之間升空的艾莉卡造成的強氣流吹得周圍的人衣服和頭發亂舞且睜不開雙眼,而她在空中接連加速,到達雲層的一瞬間產生的音爆直接把整個大月神社上空的黑雲都擊穿了。
呈漣漪狀擴散開來的雲層之上是朗朗晴天,一行人直至現在才明白這會兒竟然是白天而非夜晚。
遮天蔽日的黑暗影響了他們的感官,而當陽光灑在他們身上時,一種難以言喻的“活著”的實感籠罩著所有的人。
但溫暖隻是刹那之間的,因為已經取回了力量的大月神在消亡之前要做的最後一件事情。
便是摧毀那些根深蒂固生長於這片大陸之上的汙穢。
規模驚人的地震展開了。
平鋪在神社主殿上的食屍鬼屍體在震動之中向下滑落,繆繆的重力魔法保護著一行人不受太大影響,而在其它的那些區域裡不論是躲藏在自以為安全地帶的大華族還是與邪魔廝殺的武士足輕都在刹那間感覺到整個世界天翻地覆。
帷幕把新月洲整個東半邊向著裡界拉去。
而大月神的力量又在不停地落下試圖清理那些長滿了仙女木的區域。
神明之間如同搶玩具的小孩一樣互相拉扯,隻不過這個玩具是一整片的大陸。
這已經是超乎了任何凡人劍士甚至是超凡的鬼族所能理解的畫麵,如同自然災害集中爆發一樣的光景在他們麵前經由某種意誌的操弄不停地發生,驚天動地的爆炸和地震足以擊潰最堅定的戰士的內心,因為這已然不是他們手中的刀劍可以去對抗的等級。
密密麻麻從裡界當中出現的食屍鬼甚至超出了當初亨利與米拉在東海岸麵臨的數量,當烏雲散儘他們在神社的頂端才能看清整個新京境內有數以萬計的黑色身影在蠕動徘回。
更多的食屍鬼還在從群山之中那些烏雲仍舊覆蓋的區域裡湧出。
和當年東海岸相比這片大陸被侵蝕的程度更深速度也更快,不過短短數日的時間新京往東大片大片的土地就都已經出現了扭曲的植被和異樣生物的身影。
錯位的肢體生長在不屬於它的軀體上,群山之間同時回蕩著人的聲響和動物的嚎叫——那是在震災中逃往扶桑的人;他們沒能救下的人;已然歸於永夜之中的人。
而天空中落下的雷電正在以刀劍所不能企及的效率毫不留情且迅速地消滅它們。
“術式維持不了多久了,一旦她歸於秩序就會把一切燒乾淨。”
“萬納蘭。”因為魔力接近枯竭而臉色蒼白的魔導師說著。
“我知道。”而依然傷痕累累的古老有鱗者聲音平靜而安穩,仿佛他此刻要做的並非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
“彆了,老友。”米拉感到自己老師的聲音裡有一絲顫抖,她先是不太理解,隨即又想起了之前關於大術式的解釋。
想要長久地隔絕兩個世界,他們需要的是活著的節點。
新月洲沒有龍。
現在有了。
他平靜地邁向自踏上這片大陸之時就明白將會迎來的結局,而尚且殘存最後一絲意誌的艾莉卡也清楚應當做些什麼。
落下的雷光粉碎了鱗族優越防護力的外皮,一點點撕碎他的身體將其中溢出的每一分遠古之血都投入到大地之中與侵蝕對抗。
亨利那天發出的請求,是宣判了自己老友的死刑。
而他欣然接受,與死神赴約。
可即便如此,即便是如此眾多的凡人與超凡之物竭儘所能地付出,卻仍舊顯得不夠,四千年光陰當中一點點被忘卻一點點喪失的節點是不可逆的。
他們保不住整片大陸。
即便以古老的血脈所有的能量為之所用,也僅僅隻能連接起已經被汙染的網絡,設法為大月國保下最後的火種。
於是在慘叫;不甘;震驚;痛苦;悲傷;等一係列的情緒之中。
4165年的這個夏天。
月之國的曆史結束了。
以包括那些勾心鬥角試圖將自己的勢力保存下來設法稱霸的大華族們都難以想象的局勢結束了。
一道規模驚人的極光將這片狹長的大陸一分為二——從新京起往東有極大範圍內被極光籠罩,即便攀登上山頂都無法透過極光看向另一側,而試圖進入其中的人都無法再歸來。
少數知情人說著那裡頭是黑暗的魔域,而這道光是有超凡之物付出了極大的犧牲用以隔絕保護剩餘的土地的。
但大多數存活下來的掌權者都對這一切嗤之以鼻。
存活下來的大華族們腦子裡隻有一件事。
“能分的土地更少了,要趁早分一杯羹。”
僥幸扛過了大地震和火山爆發的天閣大書院被大華族付之一炬,因為裡麵有太多對他們不利的曆史,若是血脈都被記載清楚將來便不能肆意稱王。
而在書本焚燒之地,很快地,那些腦海中記憶著書本內容的人又成為了焚燒的對象。
來時三人的古老德魯尹成員如今僅剩一人,在高等術式也失去約束力量以後艾莉卡消失在了空氣之中。
大月神社的巫女們從此再也無法使用雷霆之力,她們在那些將敵對信息傳遞給本家的月神衛帶來的敵意之中將會更難以生存。
亂世已至,人人自危。
即便免去了整片大陸都歸入黑暗的危機,餘下的這些人也隻不過是昔日繁華的月之國殘破的影子。
許多人乘船西逃前往了裡加爾的土地,而這些人又勢必為裡加爾那邊時刻關注著這裡所發生的一切的拉曼人帶去必要的消息。
但他們,仍舊選擇留在故土。
那些已然逝去的超凡存在,曾被尊稱為神的存在,儘管僅僅相處了不過片刻的時間,卻為他們點燃了一團小小的。
卻又難以熄滅的火焰。
“你們能活多久。”大巫女如是詢問。
“應該還有個幾百年。”而即便過去了有一段時間依然臉色泛白的魔導師如此回答。
“那我們就用幾百年的時間,來讓這個國家複蘇吧。”她這樣說著,一半玩笑一半認真“到時候你要再來看看。”
“口氣真狂妄啊,人類。”繆繆略作嘲諷地如是說著。
“那麼就這樣了。”這是洛安少女關於這片大陸最後的記憶,永夜的威脅已經比起在東海岸時的都還要大,而德魯尹議會願意支持他們的人也越來越少。
長壽種們的孤立主義已經嚴峻到幾乎不聞世事的地步。
新月洲的動蕩演變成的海嘯在三天後到達了東海岸的東側,淹沒了南境商人們構建起的海港,但好在損失並未大到無法修複。
帕德羅西帝國的宮廷內,一直對這一切矚目不放的某個有著灰藍色眼眸的男人,在經由白色頭發的下屬遞上關於這一切的詳細報告之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神明的力量麼。”他手旁的桌麵上儘是散亂的各種各樣的實驗報告,而其中絕大多數都仍舊是寫著“失敗”的字樣。
而更往東去的另一側,洛安少女在與路路、綾和咖來瓦一起踏上通往帆船的棧板的最後一刻回過了頭。
“再會了,彌次郎。”她用西海岸的禮節隨意地揮著手。
而臉上多了一道在半個月前神社戰鬥中受到,尚未完全愈合的傷口的小少爺則是顯得成熟而輕鬆地笑了一下。
“那是乳名,我已經過了成人禮了,不記得了嗎。”
白發的女孩兒也笑了起來。
“我確實是忘了。”
“我還挺喜歡你現在的名字的。”
不知是否應當算友情的情愫在年青人之間滋生,但他們彼此都明白在接下來勢必更加動蕩的時局當中一切都不會開花結果。
他們過早地體會到了大人們的無奈與苦澀,可在這樣的時代之中,即便是身為賢者的堂堂亨利梅爾亦無法讓孩子們過上應有的懵懂而衝動的青春。
“那麼就再會了。”
“信長。”
皮膚黝黑的拉曼水手大聲吆喝著口號豎起了風帆,束縛在碼頭的纜繩被解開。
鹹腥的海風迎麵吹來,熱辣的夏日陽光毫不留情地撒落下來。
而背著光的洛安少女站在船尾高處圍欄旁邊回過了頭。
她整個人在陽光下都閃閃發光,就連笑容也都是一閃一閃的。
“活著真好呢!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