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烈的風暴和冷風從寬敞的窗外吹進來,她睜開眼睛,恍然發現自己坐在織布機前睡著了。疲憊和時間無情地剝奪她的精力,連續三年的紡織無法繼續拖延了,背信棄義的女仆向求婚者告密,揭開了她白天織布夜晚拆散壽衣的把戲。
佩涅洛佩抬起頭望向窗外,過去二十年,她都站在伊薩卡王宮的寢室裡看著大海,期待那艘載著丈夫的大船返航。她看見王宮下麵求婚者發出的喧鬨,她的丈夫奧德修斯親手養大的獵犬阿爾古斯如今隻能臥在騾廄的糞堆裡,不能像曾經那樣緊緊咬住獵物,不能站起來驅趕這些惡毒的伊薩卡貴族。
安提諾俄斯還是一個小男孩的時候,她的丈夫把他抱在膝蓋上喂他吃肉,拿起酒杯與男孩分享美酒。但現在,安提諾俄斯居然想要殺死他最好的朋友,她和丈夫的兒子特勒馬科斯。阿克修斯和他的兒子萊爾提斯,萊爾提斯和他的兒子奧德修斯曾經給予伊薩卡貴族們的榮耀被他們唾棄,如同他們在宴會上隨意丟棄的骨頭和肉。
因為神聖的賓客誓言,特勒馬科斯不得不招待這群求婚者,他不能傷害他們,隻能慷慨地與他們分享食物。
昨晚她的兒子特勒馬科斯帶來的那個外鄉人帶來了奧德修斯的消息,甚至親口說出了奧德修斯當時穿的衣服——紅色的鬥篷,黃金飾針上鐫刻著咬著小鹿的獵犬;還有一件刺繡精美的短袍,麵料光滑,奢華無比——她記得那枚飾針,那是她親手彆在他鬥篷上的,然後命運就推動著他去往特洛伊。
外鄉人宣稱奧德修斯正帶著足以養活十代人的財富,乘著大船朝著伊薩卡趕來,不久之後就會露麵。外鄉人被陽光曬得淺棕色的皮膚上滿是皺紋和汙垢,亂蓬蓬的胡子遮掩了他的麵容,因為突如其來的好消息和被命運折磨得喘不過來氣的佩涅洛佩根本無暇觀賞外鄉人的容貌,不過她還是給予了外鄉人禮遇。
隻不過外鄉人並沒有同意讓那些背信棄義的婢女為他洗腳,而是讓同樣飽受生活折磨的老太婆來幫忙。於是奧德修斯的奶媽,為人和善、通情達理的歐律克勒亞為這個外鄉人洗腳,因為這個外鄉人的聲音像極了奧德修斯,歐律克勒亞非常同情這個受到特勒馬科斯款待的乞丐。
憎恨與絕望填滿佩涅洛佩的內心,她祈求求婚者的靈魂在宙斯的雷霆中燒焦!
佩涅洛佩望著遠方海麵上驟起的風暴和黑色的海浪,感受到徹骨的寒冷。
或許這是一個預兆,或許她的丈夫正乘著海風,心急如焚地往這裡趕,她甚至能想象出那雙意誌堅定的黑色眼眸會映照出什麼樣的光芒。如果他知道了求婚者作的惡事,那雙眼睛噴出的怒火說不定會把王宮點燃。
她根本不想再婚,她看到求婚者正在揮霍曆代伊薩卡之王的財產,強迫伊薩卡走向滅亡。或許外鄉人說的都是真的,奧德修斯就快回來了,她必須再拖延一段時間。她要為求婚者設下試煉——就像他丈夫喜歡的那樣,把12柄斧頭立起來排成一排,用弓箭射穿柄孔——她相信能做到的人寥寥無幾,並不是所有人都像奧德修斯那樣孔武有力,能拉開那柄神秘的巨弓。
她在思念與悲痛中輾轉反側。
隱身在一旁的雅典娜憐憫地給予她夢境,安撫她的靈魂,好讓她度過二十年來的每一個漫漫長夜。雅典娜並不知道,佩涅洛佩並不屬於智慧的戰爭女神,王後的夢境隻屬於她自己。
佩涅洛佩曾經有過許多光怪陸離的夢境,儘管夢醒之後她什麼也不記得。
她夢見過自己正站在一座高聳的神廟大門前方,巨大的火盆中陰燃著珍貴香料,來自綠鬆石階梯的寶石和少女手工紡織的長袍柔順地披在身上,黃金首飾上鑲嵌著珍貴的碩大寶石。城市外的洶湧河流反射著粼粼波光,遠處的大海平靜得如同一麵鏡子;
她夢見過自己赤腳踩著柔軟潮濕的泥土,渾濁的泥水漫出來,沾濕了她的長裙。她身後跟著一大群背負著糧食和陶器的難民,在夢境與記憶所能涉及的最遠處,駭人的大洪水凶猛地拍打數萬人花費三十年建立起來的河堤,她的丈夫,埃利都的主人站在一旁,手持牧羊人節杖驅趕著這座城市所有羊群。她想好了那座新城市的名字,就叫做烏魯克,她將要運用在埃利都學到的所有知識,建立一個更加富有和強大的城邦。
她夢見過一群崇拜神祇和萬物之靈的祭司,他們聚集在覆蓋著積雪的雪山洞窟裡,圍繞著篝火與一個熟悉的高大人影交談。雖然她並不理解他們所說的話題,但她能感覺到這很重要。
“分散,轉生,彙聚。此為咒法基盤,是我研究出來的新係統。”男人握著她的手,一雙黑曜石般漆黑的雙眼看著她,“這能讓你真正成為人類,擺脫遭受汙染的概念。這顆星球原始的自然之靈都遭受過汙染,但隻要你能執行轉生與分離的程序,那些拋棄的、受汙染的部分將會重新成為你力量。”
“那麼我要怎麼才能記得你。阿戈摩托說過,這個過程或許需要幾千年。”
“命運讓我們糾纏在一起,無論如何我都會找到你。”
今天晚上,她夢見奧德修斯回到了她身邊,如同夢境裡的誓言。
那是一個寬敞的大廳,打磨光滑的大理石地麵在清晨的陽光下閃閃發亮,她覺得這個大廳非常熟悉就好像她親手布置了這裡,精心挑選每一件家具。她坐在長長的餐桌旁,一隻肥胖到有些滑稽的灰毛貓嘗試了幾次,終於跳上了她旁邊的椅子,然後悠哉悠哉地踩著椅子邊緣,躺在她的大腿上。
她下意識撫摸貓咪柔軟的短毛,仿佛她做過千百次那樣。
貓咪熟悉的呼嚕聲響起,一隻幼小的金色小狗穿過大廳和餐廳的陽光,著急地繞著她的座椅轉圈。恍惚間她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坐在旁邊,滿臉笑容,身上散發著昨夜歡愉留下的橄欖油香氣。
那是她最喜歡的精油,她熱衷於互相塗抹橄欖油,燈光下塗抹了橄欖油的肌膚閃閃發亮,味道很好。他看著她的眼睛,目光如恒星般熾熱,點亮這冰冷宇宙裡唯一的溫暖。
“██████”
她努力想要聽清楚他在說什麼,但是從時間儘頭傳來的轟鳴掩蓋了一切聲音。
“瑟蕾莎。”貞德坐在對麵,看著恍惚的魔女忍不住提醒了一聲。貝優妮塔悚然一驚,似乎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她看著坐在對麵的白發魔女說了一句話,但她根本聽不清、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所有回應都是下意識的。
貞德挑起眉毛,“你為什麼要說希臘語?”
“我說了希臘語?”貝優妮塔搖搖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可能是我太過疲憊了。”
“我可以讓教團的人參與工作,那些人簽過契約,無法泄密。不朽之城的出入管理可比你想象的還要嚴格,巴德爾——我是說前一個巴德爾,糟糕的那個——死亡之後,董事會再也沒有阻擋我們的力量了,不會有人提出反對意見。”
白發魔女不滿的皺眉,“你沒有必要這樣強迫自己,等到他回來,你也有時間整理這些資產。”
“你有沒有發現,最近外維度浪潮異常平靜。我總感覺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我看過卡瑪泰姬發來的報告。諸神黃昏的預兆,至尊法師的葬禮……發生的事還不夠多嗎?”貞德聳聳肩,“沒想到我們居然成了卡瑪泰姬的上級機構,誰能想到你以前隻能從那裡接取任務。告訴我,瑟蕾莎,你是不是為了成為卡瑪泰姬的主母才選擇他,嗯?”
“真好笑。”貝優妮塔翻了個白眼。
早起的旺達打著哈欠走進餐廳,正在開玩笑的貝優妮塔和貞德同時把目光投向她。“今天的早餐是羊肉,旺達。”貞德朝她推了推盤子,“羊肉辣香腸,北非蛋和慢燉羊肉。早上吃這些有些不太合適,昨天那一大堆新鮮羊肉就這樣放進冰箱裡有些太浪費了。”
旺達懵懵地點頭,接過盤子埋頭吃了起來。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猛地抬起頭。“這是我們昨天晚上舉行內臟占卜儀式的……”
“沒錯,就是那隻羊。”看到旺達手足無措的樣子,貝優妮塔臉上掛著惡作劇成功的笑容,“我們沒有屠宰資格,所以即便是現在,我們也違反了很多條法律。”
“我的意思是……”
“沒有結果就是一種結果,我們沒有必要進行更多占卜儀式了。”看著旺達迷惑不解的眼神,貝優妮塔解釋道,“來自九頭蛇和菲爾·科爾森的情報,有人追蹤娜塔莎·羅曼諾夫到了休斯頓,然後她就消失了。我的意思是,沒有留下任何信息的消失。固定聯絡線路無人應答,安全屋徹底空置,就連科爾森特工也不知道她的聯係方式,有人懷疑她去了墨西哥。”
“但是我們認為她就在休斯頓,因為內臟儀式和夢境占卜也找不到她,這說明她身邊有極其強大的乾擾源。”貞德插起一片香腸,她補充道,“據我所知,神盾局殘黨裡並沒有擁有可以抵抗我們三人聯合施法的占卜儀式的術士,所以答案很明顯了。”
“他被盯上了,否則不可能用這種方式隱藏自己。”貝優妮塔說,“雖然不知道他的時間旅行的目的地是哪個年代,現在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的壽命遠遠超過正常人類。他的本身存在就是一種奇跡,是天生的異質化概念,這讓他在外維度裡極端醒目。”
“我記得他曾經和我討論過一個問題。”旺達說道,“他認為個體無論如何強大,都無法與從古至今的人理概念對抗。他還說過所謂夙願、行為模式與交感魔法之間的關係,隻不過我還沒有係統性學習這些知識……”
“時間旅行的最大作用,就是讓他隱藏在人類史這個龐大的概念裡,借助人理隱藏自身,躲避來自外維度的注視。”貝優妮塔擺了擺手,沒好氣地說道,“他肯定惹了什麼不能用魔法處理的麻煩,所以他才會委托我們對抗阿斯加德的死亡女神。”
“為什麼他不回到這裡,而是躲藏在休斯頓?”
“因為他不信任我們。”聽到貞德的問題,貝優妮塔隻覺得嘴裡發苦,心底燃起怒火。“準確來說,是不信任蝴蝶夫人和冥河夫人。或許他知道蝴蝶夫人和冥河夫人究竟是誰,認為出現在我們麵前會有風險。”
旺達注意到貝優妮塔和貞德投下的怪異影子在陽光無法照亮的角落扭曲,一隻有著不屬於人類膚色、包裹著華麗織物的女性手臂從陰影裡伸了出來,朝著貝優妮塔和貞德做了個手勢。旺達看得懂這個手勢——薩洛蒙教過她這方麵知識——這是暗影魔女的戰鬥手勢,意思是“給他一個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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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塔莎·羅曼諾夫走下飛機,伸了個懶腰。
“這裡不是蘇黎世。”她摘下墨鏡環顧四周,“陽光很好。”
“當然不是,這裡是加利福尼亞。灣流G550不可能在一個小時裡飛到歐洲。”薩洛蒙伸出手,示意黛娜把行李放到車上,“即便是能源企業也會分散投資,隻不過加利福尼亞的屬於蓋蒂家族,我的公司隻能和蓋蒂家族合作。在加利福尼亞,我的身份是葡萄農場的農場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