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在夢醒的時候,一切都覺得恍惚而沒有真實感。
誠然,那真的隻是夢境,是黃鐲借助度人經的力量,然後在餘琛同意的情況下編織出來的夢境。
所以黃鐲和餘修自然是無比清楚的。
但是,餘琛並不知曉。
他隻看到了第一重夢境,也就是一開始他做出選擇的時候——那個選擇粗糙而沒有任何意義。
也正是在做出那個選擇之後,他經曆了一次夢醒,他以為自那時起,一切都已是現實。
可實際上,從那個時候開始,賭局才剛剛展開,考驗才鋪展開來。
第二重夢境,才是真正輸贏的關鍵。
所以在夢境當中,他隻把一切都當成了真實,儘管選擇自儘的結局並不會影響他消失中的生命,但至少在那一瞬間,至少在他經曆了無數萬萬年歲月的改變以後,他仍然能夠堅定的選擇兩個世界的生靈而非自己。
所以,他贏了,也醒了。
幽幽轉醒。
一開始的時候,他感到茫然,因為在他做出那個決定之後,他就知曉從此世間再也沒有餘琛這個人,哪怕其他人都會記得他,但至少他不應該再有任何意識。
“失敗了嗎……”
還沒有反應過來的餘琛,喃喃開口,帶著些許不解:“——但按理來說,不應該失敗的呀,這個時候的心魔也不是我的對手,我也切切實實的斬斷了兩個世界之間的所有聯係,否定了我的所有存在才對……”
在餘修和黃鐲的注視下,稍微清醒一些的餘琛第一反應並不是劫後餘生的心情,而是不解和失望。
——失望於他沒有徹底了結自己。
這般真情流露的表現,更是讓黃鐲長長歎了口氣。
那雙渾濁的眼眸當中,顯露出一縷欣慰來。
“不,你沒有失敗。”
他緩緩搖頭,開口道:“你成功了,你也贏了,是我輸了。”
餘琛聽罷,頓時怔住,抬起頭來,就看到了兩道熟悉的身影,一個是黃鐲,一個是餘修。
對於他而言,餘修算得上是相當熟悉了——因為哪怕在那夢境當中,餘修也一直存活著,被餘琛賦予了新的生命和肉體。
對於已經成了兩個世界的創造主的他來說,這並不困難。
但黃鐲,就顯得陌生了。
愣了好久,他才從遙遠的記憶中找到這張熟悉的麵孔,頗為驚訝:“啊?你怎麼還活著?”
黃鐲聽罷,那臉上的表情一下就繃不住了,幾條黑線滑落下來,良久才翻了一個白眼:“我說,你可真破壞氣氛。”
餘琛沒理會他的插科打諢,挑眉問道:“等等,你還活著……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餘琛,是夢罷了。”餘修在這時開口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夢境,所有的一切都是賭局,所有的一切都是考驗,而現在……你贏了。”
此話一出,餘琛瞬間好似醍醐灌頂!
而此時此刻,他的精神也完全清醒過來,隻是念頭自然流露出來的那一瞬間,便察覺到了周遭的一切——無論是新世界,還是時間,還是所處的處境,無一例外。
而結合餘修的那一句話,更是讓他恍然大悟!
夢!
一切都隻是夢!
除了那最開始的考驗以外,後麵所度過的無數萬萬年的光陰,無論是他遭受那腐朽和凋零的侵蝕,還是因為恐懼誕生的心魔,亦或是他耗費了幾萬年來壓製自己的本能,最後兵解於清風陵上……
一切都隻是夢境罷了。
而夢境當中的他,就像那當局者迷,並不知曉。
“好啊……好啊……黃鐲……”反應過來以後,餘琛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徹徹底底的被你擺了一道啊!”
黃鐲攤了攤手,解釋道:“——這是必要的,因為隻有在你認為真實的情況下做出的選擇,才有意義。
否則倘若知道哪怕選擇了死亡也不會死,那這個賭局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好聽的話誰都會說,但真正做起來可能就不是那麼回事兒了。”
說話之間,餘琛也沒有反駁,他理解黃鐲的意思——就像是遊戲,在那個曇花一現的地球世界中,人們操縱著遊戲當中的角色,可以無比英勇,可以不怕死亡,因為他們知道哪怕在遊戲中死亡,也不會影響現實世界的他們。
這種情況下做出的任何選擇,都沒有任何意義。
而第二重夢境,就是讓其真正沉浸其中,忘記“不會死”這個概念。
在這種完全和真實重合的處境下做出的抉擇,才能證明一些東西。
“不管如何,我贏了。”餘琛沉默了片刻,開口道。
“是啊,你贏了。”黃鐲臉上並沒有任何的不甘之色,相反隻是充滿了欣慰和解脫。
——那感覺看起來不像是餘琛贏了,更像是他贏了一樣。
“我很痛苦。”
他歎了口氣,道:“一直以來,每時每刻,我都很痛苦。
自從我輸給了我的心魔,自從我的世界變成了他的圈養之地,自從我創造的生命們成為了他續命的牲畜以後,我沒有一刻是不痛苦的。
我曾無數次想過,結束自己的一切,一了百了,便再也不會感受到這份痛苦。
但我知道,我不能這樣做,因為這是我自己做下的孽,這是我所犯的罪過,我有義務要將它糾正回來。
所以我在痛苦中做了很多的事,創造了很多的東西,一切的一切都隻為了殺死另一個我。
但現在,我所背負的所有重擔,我所承受的所有責任,終於可以交給你了,我終於可以以永遠的消失向那些孩子們……贖罪了。”
說話之間,他那渾濁的雙眸當中,透著無比複雜的情緒。
痛苦,悲傷,悔恨,愧疚,解脫……皆而有之。
然後抬起頭來,眼角有渾濁的淚水滑落下來,看向餘琛,突然笑了:“——多謝你。”
這一下卻是給餘琛整不會了。
但仔細一想,黃鐲的反應也應當在預料之中。
倘若是讓餘琛處在黃鐲的境地——因為他的過錯,因為他的心魔,導致他最在乎的“孩子們”灰飛煙滅,那麼這種折磨對於他而言,恐怕比任何十八層地獄的酷刑都要可怕。
但他偏偏又不得解脫,因為還要阻止心魔,因為隻有他能夠阻止心魔。
而如今,這個擔子被可靠的家夥接過來了,他自然感到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