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倫的三進院子東側是工坊,另一側就是莊客和護院們的住處。有建好了房子的,有隻搭了工棚的,這七八個人都吊在廂房裡的梁上。
他卻請了聞煥章到家裡作客。
此前親自登門請其入夥,被其客氣地回絕了。這次請他,倒是用的酬謝的名義。
實在是在建造這套四合院的時候,一應花費,陶宗旺都請聞煥章這位讀書人過目記賬。後來建成之後,陶宗旺呈上賬簿,王倫便知道聞煥章果真有兩把刷子。
賬目安排得井井有條,不但清晰,還最大程度地節約了材料,真是實現了既省又準。
一個讀書人會記賬會管理,真的罕見。
這回再感念其仗義為花叢姑嫂發聲,百般殷勤之下,自然水到渠成。
聞煥章其實也好奇王倫的來曆,後來知道他便是名聞東京的山水郎,豈還有不允之理?文人相輕,那是自詡彆人技不如己;當彆人對自己呈現碾壓狀態之時,才會有倒頭便拜、四體敬伏之語。
於是免不了談些詩詞、講些前朝舊事。聞煥章也沒拿文章來考校王倫,或許是不屑為之,或許是場合不對,反正隻是從故紙堆裡扒些掌故,然後越扯越遠,天文、地理、曆史、文學、經濟…包羅萬象,無所不談。
這很合王倫的胃口。前世他就喜歡與人臧否故事,論壇裡縱橫天下、互聯網上打過嘴仗,算得上是學富五車八卦、知天懟地大家。
聞煥章越聽越驚奇。
他真不是正經讀書人,否則也不至於年屆三十還是個窮秀才。但他也不是不學無術,至少當朝宿太尉都很敬重他的學識。
他的學識不是考舉人考進士的學問,而是包羅萬相,可稱為雜家。
但以他三十歲“高齡”,在王倫這個年輕人麵前卻總覺得對方學識之廣讓人歎為觀止。對自己拋出的任何議題不但都能迅速接得上話,而且自成一番見解。有些想法雖然天馬行空,細想卻令人深思。
果然人的名、樹的影,山水郎能夠響徹東京,絕非浪得虛名!
他當然不知道,作為受過係統教育的王倫,在扯淡這件事上,絕對超過今世最牛的人好幾十個街區那麼遠。
於是賓主儘歡,相見恨晚。
兩人談得投機,酒過三巡,聞煥章想起今日之事,忍不住對王倫道:“大官人,這裘家是本地一霸,聽說與漕幫的人有交往,又與本縣縣尊關係甚好,隻怕明日之事會再起反複!強龍不壓地頭蛇,若是打蛇不死,後患無窮!”
王倫早有準備,道:“小可豈會不知?若僅是白天之事,便是見了官也無非打幾個板子,這還是縣尊看在小可的麵子上幸許小可的麵子竟一點用也沒有、當堂釋放也未可知。
隻是小可建工坊不過幾月,裘家便屢次三番上門找事。若不打回去,卻不要三天兩頭提防它?俗話說不怕賊偷,卻怕賊惦記著。所以小可已經作了準備,非得另有彆的由頭不可,不過這裘建功小可是不會放的。”
聞煥章見王倫如此篤定,便知其必是有了後手,微微一笑。
又飲了一會酒,此時天已大晚,聞煥章便要辭去。正在這時,薛永來報:“有裘家莊裘老太爺、裘家三子帶了數十個莊客擎了火把過來,要我等放了裘建業,不然就一把火把這裡燒作平地!”
王倫知道對方必來這一出,倒不是怕裘建業被縛了見官會如何,而是這個名聲不好聽。若真鬨到那一步,人家必然以為裘家好欺。
他不慌不忙,對著薛永道:“都準備好了麼?”
薛永點頭。
王倫笑道:“小可的這塊地隻怕不那麼好燒!”又向聞煥章道:“學究且看小可會一會那裘家莊的人!”
聞煥章此時仍然不明白王倫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見其有恃無恐,心下也坦然。
王倫買安仁工坊時祥符縣令是親臨的,田產的購買手續也是效率極高,可見也是個有背景的。
然後安仁工坊這段時間天天安排莊客與護院訓練,殺聲震天,他也有耳聞。像鮑旭、薛永之輩,一看就知道不是好相與的。按現在工坊的實力,裘家莊那幾十個人真不一定打得過。
要不然,裘家也不會隻派鐵頭邋何六來鬨事,卻未明著來搗亂。
便碰一碰也好,省得裘家四子在此地欺男霸女。
本來就對王倫好奇之極,便想看看其手段。至於裘家莊四子背景如何,他反不甚在意。
誰在朝裡沒熟識的人呢?
跟著王倫出來時,外麵已經一片火把,把院外照得如同白地。火光中,但見當先有好幾個中青年漢子騎著高頭大馬,後麵跟著兩隊參差不齊的壯漢,俱都掣了棍棒,聲勢浩大。
宋萬是工坊名義上的老板,早被王倫授意,帶著一班兄弟也是拿刀弄槍地緊緊看住此間道路。見人到,便大喊道:“什麼人?黑夜明火執仗,莫非是要搶劫不成?”
便聽對麵人大喊道:“你們好大狗膽,竟敢拿了我家兄弟,還不趕緊放人賠罪?惹惱了老爺,把你這鳥房子工坊都燒作白地!”
鮑旭、薛永、燕順、焦挺都一齊怒起來。王倫剛剛發了分紅,每人都喜笑顏開,想著明年再大乾一場。這些不開眼的竟然威脅要動他們的家業,根本不需王倫動員,同仇敵愾之情已然湧起。
武鬆更是大怒。他年前得王倫擔著血海的乾係救命,早思報效。如今竟然有人欺到頭上,怎肯罷手?當下拎起一根哨棒,大喝道:“放著武鬆在此,誰敢造次!”
隻是他此時還不是景陽岡打虎的武鬆,可能在清河縣聞名,但在這裡卻和杜遷、宋萬沒什麼兩樣。對裘家幾子來說,他遠不如鮑旭、薛永等人更值得關注,後者都與鐵頭邋何六交過手,知道是不好相與的。
便有那裘家長子裘光宗喝道:“甚麼武鬆,與我打了!”
然後有一個身大腰圓的胖大和尚跳出來,向武鬆道:“且吃俺一刀!”
王倫看了那和尚提著一條樸刀,麵目凶狠,先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