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倫是山水郎,就得享受禮遇,偏彆人還說不出什麼話來。禮遇讀書人,尤其是王倫這樣名揚東京的人,誰都不能挑他的不是。
蔡京府上的人此時已經打聽清楚了,在祥符縣衙離開的大漢叫武鬆,就在年前入職安仁工坊。至於武鬆年前躲在甜水巷的房子裡養傷之事,估計正在調查。
滕府尹問此話已經是要把王倫往外摘了。即使武鬆是刺客,如果王倫咬住了不知情,也隻能不知者不為罪。畢竟,這年頭沒有征信調查和影像識彆係統,在官府沒有明確海捕某人時,真不好把人往壞處想,疑罪從無麼。
隻要不傻,都不會承認知情。
王倫自然心領神會,連聲道:“當然不知!不過稟府尹,說武鬆是欽犯…這話從何說起?”
滕府尹於是麵露嚴肅,向孫虞侯道:“你等咬定武鬆便是刺殺案的要犯,可有證據?”
孫虞侯答道:“當時想的便是帶回來指認,誰知道這廝搶先跑了,卻不是不打自招!若非不是,他又何必要跑?”
說實話,當時那位辨認出武鬆的護衛也不能確定,但蔡京本著寧可抓錯不可放過的原則派人去抓時,武鬆卻不可能束手就擒。畢竟刺殺時那麼多人,總有人能辨認出來。再說他的傷口雖愈,但痕跡還在呢。
但這一跑,就落了口實了。
滕府尹是知道詳情的,目光轉向王倫,看後者如何說。
在他想來,隻要王倫咬定不知,他就敢稀裡糊塗把案斷了,無非是發海捕文書抓武鬆。
抓不抓得到且兩說,便是抓到了,他有一萬種手段讓武鬆不能活著開口。
王倫應該也不會無事找事。
不過王倫想得更多:把武鬆撇開很簡單,隻一句不知情便完了。有滕府尹罩著,自己頂多被訓斥一個用人不明甚至連斥責都沒有,畢竟又不是故意窩藏。
但後麵會有許多後遺症,比如查到自己與他在清河縣的淵源、在陽穀縣的交情,隻要蔡京施壓,很難讓人相信自己的乾淨;
比如武鬆犯事,他的哥哥武直就做不成官了,畢竟殺官這麼大的案子,弄不好還得受牽連;
而且海捕文書一下,武鬆就沒有了立錐之地,從此隻能浪跡江湖。
自己可不想到梁山落草,誰來收留他?
“稟府尹,這位武鬆兄弟是個知法度的人,一向表現良好,安仁村鄉鄰可以作證。再者他手頭功夫也一般,否則如何被人燒了酒坊?至於刺殺…蔡家護衛那麼多,如何能被他得手?小可是不信的。
至於他今早離開,卻不是什麼怕被指認,而是昨天便告知小可,他因為酒坊被燒一事十分內疚,已不勝任護院一事,要辭了離開。
估計是見到祥符縣判了案,他見罪首伏法,便雲遊四海去了。這時候蔡太師府上人碰巧趕來,兩下卻已錯開,便產生誤會也未可知。”
如果滕府尹不是知情人真會信了。
這話說的多好,武鬆頂多算是個懷疑對象,卻因為不見其人無法成證。有滕府尹在此,蔡家再權勢熏天也不能僅憑猜測便發海捕。
執法必嚴在政敵麵前可不是說說而已,滕府尹真的會嚴詞把蔡府的要求頂回去,還能落得個清正廉明、不畏權勢的好名聲。
王倫就是賭他們抓不到武鬆、抓到了也不會把自己供出來。
果然,麵對王倫的說辭,任孫虞侯絞儘腦汁也無法辯駁。抓不住武鬆,一切的話都白費真正能決定案情結果的是滕府尹,隻要其願意,王倫再巧舌如簧,其也能讓後者在殺威棒下認罪。
就見滕府尹把頭搖得撥浪鼓一般,帽上的那兩根展腳襆頭不停地此起彼伏,煞是好看。
“蔡府出告武鬆為刺殺案之嫌犯一事,本府為慎重起見,且容派人詳查,待有了證據之後再行定奪。山水郎忝為安仁工坊主事,平時又需在辟雍讀書,自不能麵麵俱到,此一節與其無關。隻是有一遭,若是發現武鬆蹤跡,你須第一時間稟報開封府。山水郎,你可有意見?”
王倫如何會有意見?在蔡府人麵前,這種判案已經是偏得不能再偏了。再說經此一鬨,武鬆是那麼精明的人清初文學家、文學批評家金聖歎可是給他極高的評價的:武鬆天人者,固具有魯達之闊,林衝之毒,楊誌之正,柴進之良,阮七之快,李逵之真,吳用之捷,花榮之雅,盧俊義之大,石秀之警者也。
他即使想找自己,也不會傻不拉嘰的直接來見自己吧?
對這樣的葫蘆判決,孫虞侯有意見也沒法提。他也知道這位府尹和自家太師很不對付,隻能怏怏出了開封府,然後添油加醋在蔡京麵前把上項事情講了。
在他想來,因為侄孫蔡鋆被刺一事,蔡京很是惱怒了很長時間。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端倪,卻被開封府高高抬起輕輕放下,免不了會遷怒於自己,隻能搬出開封府尹。
誰知蔡京看了一眼他,淡淡地道:“好個沒有證據!他以為逃脫東京我便沒有辦法了麼?”
他轉向座中一個年輕的官員:“鋆兒,你之前說的那個與你不對付的杭州團練使武直,便是那個甚麼武鬆的哥哥?”
孫虞侯知道這人便是蔡京的侄孫蔡鋆,現任杭州的知府。他在被刺之後把大大小小的政敵都想了一遍,武直便在其名單上,就不知道為何武鬆能與他聯係在一起。
莫非“武”這個姓比較少見?
蔡鋆年紀不過三十上下,卻能做到正四品的實職高官,絕對不能用天賦異秉來說明。隻是他神色萎靡、眼窩深陷,一看便知酒色過甚。
他忙接過蔡京的話:“稟叔爺爺,武直向來反對侄孫的施政。侄孫事後已經詳查過了,他有個弟弟便叫武鬆,仗著勇力在清河縣一帶欺行霸市無惡不作,後來與其一道去了杭州,很會蠱惑人心。不過侄孫來京之後,那廝也隨後到了,時間甚是巧合。刺客是否是他,隻要抓到人便知端的,不過他既已逃竄,倒是個麻煩事。”
蔡京笑笑:“跑了小的,抓來大的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