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夏日的燥熱彌漫在空氣中,仿佛為夜色披上一層黏膩的紗幕,使得這夜顯得格外漫長。
何家宅邸外,人頭攢動,如湧動的蟻群。聽聞消息的人們,或步行,或乘車,從四麵八方陸續趕來,很快便聚集成一堵密密麻麻的人牆。
人群中,交談聲、議論聲此起彼伏,嗡嗡作響。若是往昔,這些人大多是來看熱鬨的;可在如今這風雲變幻的形勢下,這熱鬨卻似一把高懸於眾人頭頂的利劍,讓人膽寒。
曾經心中那份幸災樂禍的情緒,此刻已悄然轉變,如同暗夜裡滋生的藤蔓,在人們心底肆意發酵、蔓延、醞釀……
不多時,侯家與餘家的人馬一並抵達。隨後,孫文興等一眾私營大戶也紛紛趕來。隻見那馬車前有武師開道,人還未到,陣陣呼喝聲與驅趕人群的叫嚷便已傳來。
“讓開!都給我讓開!!”
在眾多騎士的簇擁護衛下,一輛輛馬車接連而至,停在何家大門前。車尚未停穩,侯家主便急匆匆地從馬車上下來,帶著一群人快步邁入大門。餘家主則在仆人的攙扶下,緊跟其後。而在他們身後,孫文興等人並未一同進去,而是湊在一處,低聲商議著什麼,每個人的神色都凝重無比。
何大東家乃是何家的頂梁柱,雖膝下育有兒子,但其子能力平平。如今何大東家一死,何家能得以善終,恐怕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此刻,何家全家五十多口人在靈堂外跪成一片,哭聲震天,在這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刺耳,仿佛要衝破這壓抑的夜幕。
侯家主作為眾人中默認的領頭人,來到之後,先是詳細詢問了一番情況,緊接著便去查看何家主的屍體。當看到昔日老友的屍體千瘡百孔,如被馬蜂肆虐過一般,侯家主的眼中閃過一絲憤怒,更多的卻是難以掩飾的不舍。
餘家主來得稍晚,看到何家主那慘不忍睹的模樣,嚇得冷汗直冒,雙腿和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侯家主麵色陰沉,朝著大門方向走去。剛巧遇到孫文興等私營大戶進來,他迎麵便說道:“情況極為不妙。
我查看過現場,估計凶手是與老何相熟之人,用的是短銃,一槍便要了他的命。府上的人隻聽到槍聲,卻沒見到凶手的蹤影,想必對方是有備而來。看來,我們的隊伍裡怕是出了內鬼啊!”
“現在哪有時間去追查凶手是誰?就算把這臟水潑到蘇尚身上,又有多大意義呢?我們如今的局麵,差不多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孫文興話還未說完,便被侯家主打斷。
侯家主壓低聲音,在夜裡的燭燈映照下,模樣顯得聲嘶力竭:“我絕不能讓老何白白死去!至少,老何的死,能讓我們大夥團結起來,共同對付蘇尚。這頂‘凶手’的帽子,無論如何都要扣在她頭上。
如今人家都打上門來了,我們要是還在內訌,讓下麵的人知道連老何這樣的人物都會死,那些散戶要是不跟著我們,又怎能自保?”
孫文興聽了,懶得再與他多費口舌,隻是冷哼一聲,便轉身離去。餘家主則默默地擦拭著額頭上的冷汗,冷眼旁觀著這一切。等孫文興等人走遠,他才開口詢問侯家主:“那你打算怎麼做?”
“老何與我們同窗多年,情誼深厚,我絕不能讓他白白喪命。把我們手底下的木工都召集起來,再聯合周邊的賊寇,直接把蘇尚的工廠和縣衙給我端了!”侯家主說著,狠狠地握緊了拳頭,眼中滿是決絕。
餘家主聽了,不禁皺起眉頭,有些遲疑地說道:“此事是不是太過魯莽、太過武斷了?這樣做,會不會引發更大的麻煩?”
侯家主怒目圓睜,氣憤地說道:“什麼時候你們變得如此膽小怕事?當初蘇尚剛到泗水縣施展那些小手段的時候,我們要是果斷出手將她除掉,哪會有今日這些麻煩事!在水梁山的時候,就該與她直接開打,跟她周旋就是在浪費時間!”
說罷,他雙手緊緊抓住餘家主的肩膀,沉聲道:“餘叔,我們不能再等了。時間拖得越久,對我們就越不利。你以為僅憑我們幾句話,就能穩住那些散戶的心嗎?彆太天真了。今天是老何遭遇不測,明天說不定就輪到你我了。不管老何是誰殺的,這都足以證明官府的勢力已經對我們構成了巨大威脅。我們要是再不反抗,就真的沒有機會了!”
侯家主說完,輕輕拍了拍餘家主的肩頭,囑咐他明日做好準備,隨後便轉身走出了何家大門。餘家主望著侯家主離去的背影,心頭狂跳不已。
他扭頭看了眼何家大宅的書房方向,那平日裡老辣精明的眼眸中,此刻閃過一抹陰狠的光芒。但轉瞬之間,他又恢複成了那個看似普通的老頭模樣。
夜色深沉,大地仿佛被一層黑暗的陰霾嚴嚴實實地籠罩著,這種壓抑的氛圍一直持續到翌日清晨。
南方的氣候變幻莫測,臨近穀雨時節,炎熱的天氣稍稍轉涼。太陽被厚重的灰色濃雲遮擋,天空徹底陰沉下來,仿佛一塊沉甸甸的鉛板,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村裡養著一條狗,隻要有一條狗叫起來,全村的狗便會跟著叫。其實,沒有狗知道是不是真的來了外人,但它們心裡清楚,要是沒什麼異常情況,大家便能相安無事;可要是真有外人闖入,而自己卻沒叫出聲,那可就危險了。
蘇尚殺害何大東家的消息不脛而走,沒有人確切知道這件事是不是蘇尚所為,可外麵的人都這麼傳。
一時間,無論是大大小小的勢力,都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野狗,紛紛開始大聲叫嚷起來,在言語上對蘇尚進行了嚴厲的聲討。
失去了何家主這座靠山,何家的老少婦孺們在天還沒亮的時候,便全家出動,衝到縣衙討要說法。
他們鬨哄哄地擠在縣衙門口,可卻沒有一個人理會他們。畢竟,在如今這緊張的局勢下,大家關心的都是生死存亡的大事,哪有心思去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對於外界傳言說自己殺人一事,蘇尚並沒有當麵澄清,而是放出話來:“大家可以動手了。”
這句話就像一塊巨石投入深潭,瞬間激起千層浪。乍一聽,讓人摸不著頭腦;可仔細一琢磨,卻讓人脊背發涼。
一種毛骨悚然的氣氛,如同大雨來臨前彌漫的大霧,提前將整個泗水縣籠罩得密不透風。
誰是內鬼?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能抓得住。但所有人心裡都有一個共同的想法:內鬼肯定是官府的人。
於是,縣城裡各式各樣的防備動作紛紛出現。人們在麵對官府時,臉上都寫滿了警惕。
按照蘇尚之前的承諾,兩天後百姓可以來縣衙報名,前往工廠務工。可還沒到約定的時間,第二天,水龍崗的人馬就到了。
這是蘇尚之前與季宏兩位莊主談好的計劃,每個莊出一百人,總共兩百人。
這兩百人再加上護送勞工的護衛,戰鬥人員一共有一百多人。他們在前來的路上,並未遇到任何阻攔,一路暢通無阻。
負責指揮和護送勞工的頭領見到蘇尚後,神色凝重地向她彙報了郊外、周邊以及山林間的大概情況:“蘇大人,我們是從水龍崗沿著左側山間小道過來的。
以往,這條小路有不少小股勢力盤踞,但這次我們路過的時候,發現那些人大多都不見了,營地也被洗劫一空。
路上我們還經過了不少村寨,打聽之後得知,最近有一夥人在四處劫掠兵器,為首的是個叫小白的姑娘,武功高強。聽說他們要把劫掠來的兵器送到泗水縣。”
蘇尚聽了,微微一笑,安撫道:“那個叫小白的姑娘是我們這邊的人。她劫掠兵器,其實是在幫我們積攢實力……”
這段時間,蘇尚深知縣衙這邊的情況複雜,不敢輕易外派衙差出去打探消息。她心裡明白,一旦這些衙差離開衙門的管控範圍,必定會遭人毒手。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犧牲,她隻好放棄在外安插耳目,開始了這段時間的心理博弈。
蘇尚出身於商賈家庭,她覺得用生意人的思維與商戶們周旋,自己似乎並不處於下風。當然,這其中有很多是相公在暗中出手協助的緣故。
之前聽人說起相公的事情時,蘇尚首先要做的,就是表明相公的身份和立場。果然,當兩位負責護行的頭領得知是自己人後,頓時鬆了一口氣。
蘇尚雖然不清楚外界的具體消息,但她知道相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幫自己。相公去搶兵器,肯定是考慮到了縣裡如今的緊張局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