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釜恐怕已經變成這個府邸了。”陸凝抬起頭,“我剛才出手弄死的那兩個,手感不太對。我詢問了過去一段時間的變化,也隻是為了確認變化被局限在了這個府邸中。”
鬼怪這種存在,實際上也能被妖目所觀察到氣息,而陸凝至今沒有看到任何異常氣息,那兩個被她乾掉的身上甚至沒有生氣,那問題就很明顯了。
要說她唯一觀察不了的東西,那就是這裡應有的那件仙器,從迄今為止所知的情報中就能知道它的級彆比這個世界任何已知的力量都要高一些,既然如此,大致可以推測所有她看不到的,都屬於仙器的一部分。
宇文箐身上的氣息就比較正常,雖然渾濁,但至少是人的氣息。賈先生進了府中一趟,身上還是那一堆土黃色的妖氣,這至少說明這方釜不是什麼一走進去頃刻煉化的邪門東西,既然如此,就有破解的可能。
畢竟隻是一件器物。
讓陸凝感覺比較頭痛的是善後的問題。如果盛元第一家族宇文家就這麼倒台了,這座城市裡的秩序會變成什麼樣子?哪怕現在這種互相留麵子的規矩已經持續了不知道多久,但其中的脆弱非常明顯,沒有宇文家壓這一頭,另外四個家族都有打破規則的能力。
“方釜已經化為宅院了?”賈先生搓了搓胳膊,“那我剛才不是差點被燉了?”
陸凝瞥了一眼它身上探出來的蠊須:“我覺得要是真把你燉了,這宅子反而會覺得有點惡心……”
“嘿,我是蟲妖,有很多蟲子的特征……”
“是是是。”
陸凝也隻是開個玩笑,她擺了擺手,便往門裡走去。
在門口停留了這麼久,都沒有出來報複她這個出手攻擊的人,就說明這個仙器本身大概沒有什麼自主攻擊的意識,或者說根本就沒有意識。就算不排除一些陷阱的可能,但這麼久了居然還有活人,還被賈先生從府裡帶出來了,陸凝甚至沒看到宇文箐口中說的追殺是什麼,那可以推斷“追殺”就不是方釜自身的特性,而是裡麵這一堆餓鬼造成的。
想要探求真相,還是得親自進去試試看才行。
陸凝走入府中的時候,又聽到了一聲“咕嚕”聲。她目光掃過,一進的院子內確實沒有活人的氣息了,既然如此,她也不用擔心鬨出什麼動靜來。
她張開雙臂,寒風在手掌中聚散,不可見的菌落向著四周飄散,隨分沾染到房屋上。
食物和菌群,多數情況下總是對立的,陸凝散播的又不是什麼幫助發酵的菌落,而是切實的黴菌。如果她所料不差,很快這屋子裡的所有活死人都開始發出了咕嚕聲,它們感覺到了威脅。
而方釜依然毫無動靜,不如說,它隻是沉默地執行著已經扭曲的規則,食物這項功能依然在繼續,隻是府中的所有人都被納入了食物鏈之內,被迫從已經脫離了相互獵殺的人類回到了原始的野獸狀態,他們是獵手,亦是食材,回歸原始,回到最初的模樣。
那些響亮的咕嚕聲再次傳來,捕食者的目光盯著陸凝,意圖將她也化為這互食互殺的一部分,他們那狂躁的饑餓才是應有的樣子,千百年來,宇文家族所享有的優渥,此時此刻正在被清算償還。
——可這是沒有道理的。陸凝不禁歎息了一聲。
當人和妖不斷執著發展自身的時候,仙器的判定卻停留在了人王與妖星執行那一場賭約的蠻荒時代,並執意要讓一切回溯,這實在是頗為荒唐地事情。即便陸凝對於盛元城掠奪四方富足自己的做法不滿,但這也不是仙器執意進行“還原”的理由。
“算了,管它善後呢……”
陸凝拽了一把跟著她躡手躡腳走進來的賈先生,反手抽劍,賈先生當場嚇了一跳,不過陸凝可比它快,一劍就劃開了賈先生的手臂,挑出一縷妖血來,另一隻手抽出一張紙符,接住了賈先生的妖血,隨後紙符自燃,連帶著陸凝的瞳孔中也燃起了血紅色的火焰,一道紅色的血咒出現在她的臉頰上。
賈先生嚇得趕緊後退了幾步,它也是見過鎮妖司的人用這些妖血類的玩意的,對它這種有智慧的妖魔來說心理陰影很大。
而陸凝卻不猶豫,一步踏出,在妖血咒縛的作用下,她的氣勢節節攀升,這甚至讓她都感覺有點訝異,這賈先生一副跑路大師的樣子,妖血給她帶來的提升卻非常不低,比起當初在滎陰城外格殺細腰的時候也隻差了一絲而已。
這樣子的居然也是妖將?
這個疑慮隻是在陸凝心裡一閃而過,她將長劍刺入地麵,隨後氣息一振,全麵激活了“荒疫”的效果。菌落霎時間在周圍開始瘋長,而那些隱藏在屋子裡的活死人們再也顧不上盯著了,一個個被菌群逼迫得從屋子裡跑了出來。它們一個個衣衫破爛肮臟,臉上的表情也都是抽搐而瘋癲的,每一個身上都布滿了大塊的死斑,那些死斑上卻都散發著誘人的香味,仿佛這些人都是一塊塊被燉好的肉一般。
陸凝感覺自己一段時間之內都不想吃什麼肉類食物了。
就算一群腐屍衝過來她都不會有這種反應,但一群噴香的活屍撲過來實在是有些讓人反胃。她立刻將劍拔出,大量菌群組成的霧氣從地下噴射而出,在菌群與活屍接觸的瞬間,陸凝就感覺到一些菌群的性質也被改變了,也開始變得散發出食物的味道。
但與此同時,菌群吞噬那些活屍的速度也絲毫不減,它們充分發揮了分解者天生的本能,最前麵的幾個活屍頃刻間就被吃掉了一多半的身體,然後倒在了地上。
不過下一刻,陸凝就發現這個處理方法不對。
“方釜”所代表的規則,是仙器重新劃定的食物鏈,而現如今,細菌對活屍的分解,同樣是其中食物鏈的一環,隻要處於這個鏈環之內,攻擊恐怕就沒有意義。
被分解的血肉融入泥土,而泥土之中開始長出荊棘,荊棘開始結出果實,果實裂開之後,新的“人”又開始從果實之中誕生出來。
隻是依然肮臟,畢竟這片土地已經汙濁了。
陸凝一劍砍掉了靠近自己的活屍頭顱,兵器這一類死物倒是不受影響,不過她散播出去的菌群倒是有不少被同化了。
她瞥了一眼後麵,賈先生倒是機靈,在一群活屍跑出來的時候就直接竄出去了,這樣倒是方便了她。
下一秒,妖血咒縛的全部力量爆發而出,大量菌霧從陸凝身上湧出,將周圍的活屍全部啃食殆儘。與此同時,府中正門終於走出來了人,正是她昨晚看到的那個由老人返回中年人的男人。
“住手……”男人用虛弱的語氣喊著。
陸凝跳出菌霧,退至門邊,冷笑一聲:“你是哪一位?”
“宇文家主……宇文弘。”男人畏懼地看著眼前的菌霧,說道,“就算你用這樣的方法,也無法阻止方釜……”
“誰說要阻止了?我哪有本事阻止仙器的食物鏈,何況它產生的危害僅限於這府中,隻要不接觸你們,不吃這裡出來的食物,方釜的影響就無法擴散,對不對?”
“你……”男人驚愕地看著陸凝。
“因為宇文箐並沒有遭到追殺,而追殺的源頭,其實是你們。”陸凝看著男人,“所以我隻是進行一場災害的封鎖就可以了。”
至於善後這種棘手的問題,交給當地官府處理吧。
“現在,方釜看到了更加原始的獵食,更加龐大的族群,它們會代替你們,而區彆在於,它們未曾是人,也不會想著在這樣的深宅大院之中,也要立下什麼規矩。”
陸凝後退一步,跨出了門外,男人往前走了幾步,卻露出了一個苦笑。
隨後,大門緩緩合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