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蘇州,我是不是就能見到二哥了?”
老都管笑道:“你二哥不知是否留京作夏課秋卷,但入冬前定是會回蘇州的。”
夏課是指春試落第舉子寄居在京,課讀為文,稱為夏課。秋卷是指期間所作的文章。
反正都是一個意思,在京請教名師指點,溫書數月,以備來日再考。
但彆人都是被動落榜再考,唯獨二哥主動落榜再考。
章越道:“這麼說來,讓我回蘇州也不是二哥的意思了。”
老都管此刻臉上笑容不見了道:“三郎的意思,莫非有什麼顧慮?”
章越道:“老都管容稟,叔父夫人抬愛小侄,小侄實是受寵若驚,但如今小侄方入縣學,課業甚重,實是一時抽不開身。”
老都管聞言一愣,隨即笑道:“怪我,怪我,之前來得急,一時沒有說清楚。老爺交待我原話是如此,‘三郎是個讀書苗子,萬萬不可耽誤了,你告訴他他一旦來了蘇州,就安排他入蘇州州學以就學業,家中也會為他遍請名儒’。”
蘇州州學啊!
章越不由心動,這是天下聞名的州學。
蘇州州學之所以聞名,是因為胡瑗的蘇湖教法,他在蘇州湖州兩地所創立分齋的教法,被範仲淹立為太學及天下州縣學的典範。
在省試之中,凡有十之四五的學生,都出自胡瑗的門下,他的學生包括了如範純仁,孫複等名臣。
而蘇州州學也因此躍升為僅此於太學,府學的存在。
但是章越感覺這背後有什麼蹊蹺。
這時章實道了一句:“蘇州的州學,也未必勝過多少浦城縣學多少。”
老都管笑道:“大郎君有所不知,若能進蘇州州學,天下士子都求之不得。隻是州學一般不收外地士子,也是地方官員看在太爺和老太爺麵上通融一二。當然三郎在蘇州求學之資,由我們一力承擔。”
章俞是吳縣主薄,吳縣又是蘇州的治所,更不用說還一位從大理寺丞位子致仕的老太爺,雖談不上世代簪纓,但也是兩代官宦。
本地官員肯定賣他們麵子。
“這我不說了……還是看三哥主意吧。”章實歎了口氣,抬頭望了望這家裡上下。
“我出去走走!”章實聲音有些哽咽,站起了身。
章越看著章實的背影似覺得有些蕭瑟傷感,一時不知如何言語,這時一旁章丘拉住章越的手道:“三叔,蘇州哪有自家好,這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狗窩。”
於氏聞言不由失笑道:“你這孩子,咱家何時成了狗窩。”
章丘不高興地嘟著嘴道:“我舍不得三叔走嘛。”
老都管道:“小郎君生得真俊秀,來,我這有處好玩器物,拿著收下。”
章丘退到了於氏身旁搖了搖頭道:“娘教我平白不能收人東西。”
“我與你爹娘都是一家人,難道爹娘給你的東西就能收?”
章丘搖了搖頭道:“收了人東西就要聽人的話,我聽爹娘的話無妨,但彆人的話就不一定聽了。”
老都管吃了一驚心道:“章家的男兒除了這大郎君,都不可小看。”
嫂子笑道:“叔叔,你看你這才方考入了縣學。我倒不是不讓你去蘇州求學,隻是你年歲尚小,千裡迢迢的去蘇州,多有奔波,不如等一二年,等身子結實了再去不遲。如此也不辜負了叔父叔母的美意啊!”
“娘子說得是!”
此刻章實不知何時已走進來,眼裡亮晶晶的。
老都管道:“三郎,你的意思呢?”
章越正欲開口,老都管已先道:“三郎,我之前聽說,你以第一考入縣學,錄取之日正值你二哥放榜之時,我猜多半是縣令看在二郎君中進士的份上這才……嗬,一時胡言亂語,若我說錯了,先給三郎賠個不是。”
“並非如此……”章實急欲解釋,卻被章越伸手一止。
此刻章越已站起身來,不知為何眼淚衝到眼眶前,他卻生生忍住。
“縣令是不是看在二哥麵上,誰也不知,也無從揣測。不過老都管讓我去蘇州,以彌補叔父二哥心底對我們一家的愧疚,此大可不必。如今我們過得很好,家裡的日子也一天天都好起來了。至於叔公,叔父,二姨,我們自是想念,但是有二哥代我們一家在外儘孝也是足矣。”
“不論叔公,二哥,老都管如何看我的,但讀書嘛終究是自己的事,我將來會去蘇州找我二哥,但不是你們請我,而是憑自己本事走出去,這閩地的山再高也沒有天高。言儘於此!”
“請老都管替我向叔公,叔父,二姨問好。”
老都管麵上也有幾分歉意道:“你瞧話都說到哪了,倒是我說錯了。三郎我看得出你是聰明人,聰明人不將路走儘了,你不再考慮一二?”
章越搖了搖頭,然後背身上樓。
這一刻他方才以袖拭淚罵了一句:“走著瞧,莫欺少年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