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娘聽到這句神情有些黯淡,考了十年科舉卻顆粒無收的讀書人很多很多,遠的不提,自己家中的就有兩位。
不過這黯淡的情緒隻是一閃而過,十七娘抬起頭,笑著道了句:“小桃,十年也不長的。”
見十七娘如此,婢女連忙笑道:“是啊,是啊,姑娘放心,你十年後也如今日般好看。”
“說得是。”十七娘自承了一句,看向了銅鏡中的自己。
婢女絮絮叨叨地繼續言道:“後日省試放榜,府裡會給我們派車去,範家娘子那已是答允我們了,她辦事可穩妥了……”
十七娘聽了點點頭,她目光流轉看向牆角的梅花。
看著這春景消逝,十七娘想到了句詞,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她想到了一個身量頎長,笑容真誠,目光清澈的男子。想到這裡她不由笑了,笑容裡既有幾分甜意,又有幾分淡淡酸澀。
這滿院子春意盎然與屋裡的人一般,都是這汴京春色裡最美好的一景。
次日,章實,章丘至太學來找章越,然後一並前往章俞府上坐客。
章越發現自己還是走不脫。
自己想要後日的放榜的借口都推不掉。
親戚這事怎麼說呢?
你再討厭此人但有時候就是省不了與這人打交道和見麵。
章越略穿戴一番即前往章俞府上。他不知道他才剛出了太學,貢院那邊即派人刷了門前的照壁,似打算提前一日張榜了。
章實也看出章越不太想去,於是就與他道章俞府上請了什麼什麼廚子,作了什麼什麼菜。
章越冷笑自家這摳門叔父的話可以信,當即他把微博上一個笑話搬出來。
從前有個吝嗇的地主老財請客說有九菜一湯,結果到場一看,嘿,原來是韭菜加一個清湯。
章實和章丘聽了都是大笑。
章實連連替章俞說好話道:“你叔父不會如此的。”
章越聽了連連嗬嗬嗬,也就自己哥哥還認不清叔父的真麵目。
章越一看章實帶去的賀禮心道,嗬,還真大方。
章越抵達章俞府中時,見得壽宴辦得還算是十分熱鬨。
章俞之父章佺寶元元年進士及第,不過父親比兒子晚了四年才登科,沒當了幾年官就是致仕了。
至於章俞官一直也不大,所幸蘇州這樣的風水寶地為官一任,倒也是有不少積蓄。最重要是有個兒子章惇,開封府解元,進士第五名。
章府府門大開,遠處有些乞兒想要趁著人壽宴,向賀客或府上討些賞錢,不過都為老都管帶著人轟開了,這些人隻能遠遠旁觀著。
老都管一見是章實一家來了,當即是笑著迎出門來,看見章實的禮單更是高興了,當即親自引章實一家從偏門入內。
章越看了心底明白,為何不走正門而走偏門?
因為正門是官員出入的,似他們這般賀客雖是親戚,但沒有官身走不了正門。
章實一家穿過一個雜院。
雜院是一片喧鬨的處,擺了很多張桌子,坐了各色人等,不少都是達官貴人家的仆役,隨從,車夫這些人。
他們不住吆喝著往來的章家下人,何處倒茶,何處擺點心,院子裡彌漫著一股汗臭的味道。
章越笑著問道:“老都管一會壽宴不會安排我們坐這吧。”
老都管笑道:“怎麼會,你們可是郎主與夫人的貴客,怎會讓你們坐此,先見了郎主和夫人再說。”
離了這處雜院,即到了堂外,此處景致倒是好了許多。
堂外有著一處花棚,不少年輕士子坐在此處,打扮出眾的婢女往來給這些士子端茶倒水,除此之外還有好幾名武臣。
老都管又帶著章實他們一家走了幾步,推開了門,卻見裡麵正在談論著什麼。
隨著門一推開,話聲頓了頓,好幾道目光打量向這裡。
“大郎,三郎!”
一個爽朗的笑聲傳來,卻見章俞一身吉服走到此來。
左右的人都看向了來人。
章越見章俞朝著自己走來,勉強笑著道:“見過叔父。”
章俞笑著道:“我們方才正談論明日省試放榜之事,這不,咱們國子監的才子就到了。”
章俞見了章越很是有一番熱情。不過章越卻懶得多說,隻是道:“叔父,才子二字可不敢當。”
章俞對章越道:“你不能當,還有誰能當?諸位,這就是我的侄兒今科國子監試得了第三……”
眾人聞言重新打量章越。
章俞繼續高興地對左右道:“你說這番省試是不是該更進一步,拿個省元回來。”
章越心道,嗬嗬。
一旁章實則也覺得不妥道:“叔父謬讚了,省元那可是文曲星,豈是能輕易得的,我家三郎才疏學淺之前解試得了第三已是實屬僥幸,如今省試不敢奢求,能及第已是萬幸了。”
章俞則道:“誒,話不可這麼說,我看得出你家三哥兒是有文氣的,之前我家惇哥兒開封府解元,但殿試前也與我這般謙虛,最後得了進士第五。”
“你家三郎才氣不在我家惇哥兒之下,省元也是不在話下。”
章實都覺得不妥,哪有這般說話的。
這捧得太高了,若是明日放榜章越沒有及第,那可就是丟人丟大了。而就算及第,要不得了省元,似其他名次也是平平,遠不如章惇。
難怪自家娘子和章越都不喜歡這章俞。
章俞猶自誇著章越,屋裡有明眼人自是看出了些許。
章越則沒說什麼,反正自己這科也沒考上,不第就不第打不了被章俞嘲諷一番而已。
章越垂下目光,淡淡地道:“叔父謬讚了。”
章俞見章越沒說話笑了笑。
當即有人帶他們入席,位次倒沒亂安排,卻沒有出現章越以為看不起人的場麵,讓他們一家坐在旁處,而是自家親戚。
章越一看來客還不少,章俞與歐陽修有交往,故而歐陽發來了。
甚至吳安詩吳大郎君也來了。
不過吳安詩見了章越也沒好臉色看了一眼,也沒打招呼。
他席上有一位三十歲左右,氣勢很足的男子,他看了章越一眼笑了笑:“足下是章度之吧。”
章越看了對方一眼道:“正是,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對方言道:“在下章楶,草字質夫,之前一直住在蘇州。”
章越打量對方恍然道:“久仰,久仰。”
“若是敘譜咱們還是未出五服的堂兄弟,以後多親近親近。”
見對方這麼說,章越很是高興笑道:“當然,當然。”
“度之此番省試如何?”
章越道:“名次未榜,不好論如何。”
章楶道:“話是如此說,但我看度之有些許悶悶不樂,似對此番省試毫無把握。”
章越道:“質夫兄,難不成還會看相不成?”
章楶失笑:“察言觀色略知一二,倒是有些冒昧了。其實你年紀還小,一科不中倒也是無妨,過兩年再看就好了。學問是可以慢慢為之,但其他可以先務。”
一桌坐著不少人聽了章楶這話神色都有些不自然,章實章丘本與他人說話也停下了。
章越道:“質夫兄見教的是,說起來質夫兄有三十了吧,應比我更急切才是。”
章楶微微笑著道:“度之,我這是良言相告。我還是願你今科高第的。若不中,咱們也可相互切磋學問,我虛長你幾歲,幾日之長還是有的。”
章越道:“承質夫兄吉言,是了,質夫兄與子厚平日相善吧。”
章楶笑而不答。
章越明白了,原來是替章惇來抱不平的。
“質夫兄長你比我年長,有句話我不知道說得對不對,這科場的事不好說,也可一次得意,也可數次不第,這既有自己的才學,也視乎運道,先得意莫著急,不得意的也彆氣餒,誰也莫論高下。但一個人的心胸氣度卻是有高有下,不知我說得對不對?”
一桌的人聽了章越此話不由紛紛點頭,此子說得好啊。
章實生怕章越得罪了對方連忙道:“質夫兄,我家三哥兒說話冒昧,你莫往心底去啊。我這杯酒與你賠罪了。”
章越見兄長這卑躬屈膝的樣子,不知為何有些難過。
說話間,卻見章俞下場來此。眾人起身向章俞見禮。
章俞見到章越,章楶倒很是高興道:“來我與你們引薦。”
章越與章楶一並起身道:“叔父方才我們已是相識了。”
章俞拉著章越的手道:“三郎今日你能來,叔父倒是高興。我知以往你對叔父有些芥蒂,但再久了也化開了。”
“叔父不是小氣人,人在不如意時,總是隻看得到自己,看不到彆人。而今得意了,就看得到彆人。”
章越道:“叔父,你這話說錯了。我與你從來沒什麼芥蒂。隻是有的人當了官得了勢就沒把人放在眼底。”
“我雖是一文不名的書生,但也是自己穿衣吃飯,生平沒求過誰全是靠著自己,有的人就算作了官,但官再大也莫要仗勢欺人,因為總有的人官比你大。”
章越一席話下但滿桌的人震驚說不出話來。
章俞退後一步,勉強笑道:“你這孩子怎還是這等脾氣,到叔父這還好說,到了日後吳家麵前還能這般麼?”
順著章俞的目光,章越見得吳安詩也看向這裡。
章越舉起酒盞向章俞敬了一杯酒道:“叔父,此事不勞你操心,此酒敬賀你大壽。”
章俞沒有言語,這時候忽有人從外趕來道:“放榜了,貢院放榜了。”
有人奇道:“放榜?不是說明日怎麼提了一日。”
章越聽了則是神情有些黯然。
十幾桌酒席,倒有數人站起身來向章俞告辭要前往貢院看榜。
他們都是今科赴考的士子。
章俞忙挽留,讓他派人打馬去貢院看榜回報就好。
聽章俞這麼說,幾名士子方為挽留下來。但也有兩人堅持要往貢院親眼看榜方可。
章俞也派府裡的人駕著車送二人前往貢院。
貢院距章俞府上不遠,一去一返不用多久。
章俞對章實道:“一會兒看榜的人就回,你與越哥兒就在此吃酒,到時候有了好消息,我們也一起好好高興,為越哥兒賀一賀。”
章實以為章俞是好意笑道:“多謝叔父了。”
章俞何等人,他方才看章越神色知道他此刻多半沒有勝算。
章俞笑道:“哪裡話,越哥兒我當作自家兒子看待,若他名次比惇哥還高,我不知多歡喜才是,若得了省元我更是……歡喜得不知說什麼才好。”
章越聽不下去,於是起身離席。
老都管上前問道:“越哥兒去哪?”
看這樣子好像還怕自己逃了。
章越沒好氣道:“出恭。”
正當章越離席時,章府派出的看榜人已是飛速急奔回府。
ps1感謝馴猴低手書友成為本書第十四位盟主。
ps2實在寫不完,儘力了,原諒則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