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京馮三元一點表示也沒有,這令章越有些意外。章越想起在仁宗皇帝駕崩的那一晚,他與馮京和韓琦等七宰執聯手扶英宗皇帝上位之事。
那一夜經曆了一場刀光劍影,二人多少有些情誼,但如今…
眾人推王珪上座,蔡挺次之。中書省地位高於樞密院,所以同為宰執,王珪居蔡挺之前。
章越是王珪的學生,嘉右二年科舉,是王珪點中的章越,在席中他提及當時蝴蝶閱卷之時,說來也是神奇,當時正值二月春寒的時候,居然有蝴蝶落卷,此事更顯得章越這個狀元是天授一般。
今日章越為端明殿學士,王珪肯定是高興的。
對於朝中的曾呂之爭,鄭俠之桉,他老人家的態度就是沒有態度,我誰也不幫,努力扮演好政壇吉祥物。
雖說王珪左右不靠,遇事從不表態,但也沒人敢得罪他。王珪可是嘉右元年的翰林學士,呂惠卿沒中進士的時候,他老人家就在這個院裡當值了。
王珪老調重彈說起來自己當年在翰林院裡的事,因為聊得是自己,這樣的話無關於敏感話題,也不容易得罪人,大家也就放下心底繃著的弦,其樂融融地聽著,大致先鋪墊一個宴前的氣氛。
而蔡挺是與曾公亮締結姻親這才受推薦勉強入相的,想再進一步沒有機緣,同時身體不好,常常頭暈目眩的不知還能在位多少日子。
他的態度頗為平和,他來赴宴也是給章越麵子,對方平了西北這等功勳堪比曹彬,他是佩服的。同時他日後不在位了,但幾個兒子仍在當官
。
章越看去其他人中韓維因兄長韓絳是宰相的緣故,馬上就要外放了。曾孝寬身為二代,資曆能力都有待提升。曾布如今自身難保。
唯有元絳,王璉二人,自己必須打起精神警惕。
自己拜端明殿學士直接擋住了他二人入相的道路,特彆是王璉日後還要共事,韓維走後,誰來出任承旨翰林學士。
承旨一般乃翰林學士中久任者除之,章越雖說剛進翰林院,但也不是沒有這個機會。
宴上章越喝了不少酒,宴散後回府。
今夜正好王璉宿直,便留在學士院中。
一名傔從見王璉回到了廳中立即迎了上去。
王璉有三尺美須,兼之儀表堂堂道:“你可知老夫今晚作了三首詩可謂力壓全場,至於章度之果真不擅此道,才作了一首,遜色老夫許多。”
傔從道:“內翰當年三步一詩,五步一詞,章度之如何比得上。”
說到這裡傔從端了解酒茶上前。
王璉看了解酒茶道:“老夫還沒醉。”
傔從道:“內翰千杯不醉,今日宴飲算得什麼?隻是免得傷身而已。”
王璉當初寫了一手好駢文,而且擅長作詩詞,但他作的詩頗為豔俗,且有一股小家子氣,不為歐陽修等主流文壇之人接受,但卻自我感覺良好。
一旁傔從給他遞了一份稿子道:“明日內殿起居,細略都在此中。”
王璉接過對方所書地看了一遍,一旁傔從道:“如今朝中最要緊的是曾子宣與呂吉甫的市易法之桉,呂吉甫勝算頗大。”
王璉搖頭道:“這市易法爭之有何益?你的應對倒是言之有物。”
傔從謙虛地道:“這都是內翰的栽培。”
“另外就是契丹來使蕭禧及契丹在邊境設口鋪之事,內翰此事當極力主張力抗契丹,以此收攏人心……”
王璉道:“契丹人蠻橫無理,還稱我們漢人為南蠻子和汴寇,想當年出使去了一趟遼京,著實受了一場氣。”
傔從道:“內翰放心,處理契丹之事如此棘手,一旦不慎則引起兩家交兵,官家心底定有分寸。剛從西北回朝的章越無疑是首選,便是他不願去,呂相公也不願見他身在朝中。我看此事八成在他。”
王璉聽了欣然道:“你說得不錯,咱們便起一個高調子。是了,七月就是南郊大禮。”
傔從道:“由內翰署理此事再好不過,這也是放人情的機會,此事內翰與元厚之元絳)宜先通個氣。”
王璉聽了一臉笑意地道:“正是,我老了,這些事轉不快,還是你年富力強,事事都想在我的前麵。”
王璉確實老了,年輕時或由一番雄心壯誌,但多年來身在官場應酬,精力全在於迎來送往,作詩飲酒上,對於朝廷大政和方略反不放在心。
以至於應對天子垂問時,都要傔從事先將應答的內容寫在條子上。王璉每日上朝前都要事先背熟了才行。
否則天子垂問,王璉就要抓瞎,有一次便差點答不上來。
但也奇怪了,似他這般能飲擅詩的官員,反能青雲直上,而且似他這般政見靈活,誰也不得罪的,反是在新黨與舊黨對壘中活得越發滋潤。
王璉言道:“我當初上山求簽,禪師道我若兩年內升不上宰執,則此生無望。如今我上了年紀,若不能更進一步,罷歸鄉裡也就在這兩三年間了。”
“可惜突然出了個章度之,橫欄在前斷了我的路啊。”
傔從道:“內翰不必擔心,呂大參一直忌他,再說了他出任端明殿學士,元厚之也是受他之阻。”
“此事可以與他商量,看看元厚之是如何想的。”
王璉笑道:“不錯,我與元厚之交情甚厚,此事他沒有不幫我的道理。”
“還有……”傔從低聲道,“今日宴會中書那邊馮相公也沒有來。”
王璉目光一亮道:“不錯。”
傔從道:“富鄭公是反對經略西北的,馮三元這些年也沒少反對熙河開邊。而章度之此功勞出任端明殿學士,他多半是不喜的。”
“對極,對極,”王璉笑了,“當初韓魏公,富鄭公宣麻拜相時,百官皆相互慶賀,是以為得人。這章度之若以為憑著有官家賞識便可以位列宰執,也任地容易了。”
傔從道:“如今宰執一共七位,我觀陳樞相,蔡使副近來一直身子不好,一年半載內怕是就要離任,若是內翰得力,到時候可取而代之。”
王璉點了點頭。
次日。
就是五日一次的內殿起居。
與外朝班序雜壓不同,內殿起居又是一等排法。
而內殿起居則是以職的高低為主。
這就體現出館職的作用來了,要不然怎麼說是天子近臣。
比如你本官是諫議大夫,則座次在知製誥之上,但若是職名是某某閣待製,哪怕你是諫議大夫,則座次就要在知製誥之下,官場戲稱此為帶墜。
內殿大起居,翰林學士班僅次於宰相班。
章越這一次內殿起居便站在班中,但見宰相翰林學士依次奏對。
比起殿外站班,內殿起居才有真正的參與朝政的樣子。
不過話說回來,人數越多的會議,越決定不了什麼事。
兩製或兩府會議才是真正預聞政治的地方,這內殿大起居如今也是形式大過於內容,至於殿外站班除了聽宣麻之外,大家吃的隻是宰相兩製官員們的口水而已。
章越看著在這等場合下王璉倒是精神抖擻,說了南郊及契丹在邊境設口鋪的事。
章越開始一聽還覺得此人相當敢於直言,不是屍位素餐的那等官員,但仔細一聽卻發覺內容實在是假大空,說的都是政治正確的屁話。
加之昨日的洗塵宴中,章越隱約地感覺到這王璉表麵上對自己是周到,但心底卻有等不喜歡。
章越記得一句話,如果你隱隱感覺到一個人對你有些不喜歡,那麼多半對方心底一定是將你討厭透了。
不過章越聽到王璉主張對契丹采取強硬態度的話,卻得到不少官員的附和和讚賞,妥妥地一副要重拳出擊的態勢。
王璉可以感受到殿內的氣氛,大部分官員都是支持自己的,大宋被契丹欺負了一百多年了,從上到下心底都憋著一口氣。
從當初高梁河大敗,再到澶州的城下之盟,再到夏國勢大時,遼國無恥的要求增加歲貢。
他越說越是康慨激昂,仿佛誰在這時候提出與遼國緩和關係的建議就是賣國賊一般,正當他神采飛揚,誌得意滿的時候。
章越這一刻突然出班,當著滿殿幾十名官員的麵道:“陛下,王璉所言極是,臣以為當由王璉出麵駁斥遼使,殺其威風,絕其侵地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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