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成法不是績效,而是責事。
績效是你一個官員在規定的時間內乾了多少工作。
而責事是針對事,每件事都要在規定時間內完成,完成一事就在底簿上注銷。
這樣底簿有兩份,上級對下級進行考核,完成一事銷一事。每個月都要考核,完成了以後為升官之嘉獎,完不成就等著處分。
每一個事流程到誰了,都有個期限,不然每個人都給你拖個十天半個月,都不知卡在哪個環節,最後達到使政令通暢。
當初王安石變法到了三司推行不下就是這般,那些吏員想儘了辦法與朝廷鬥智鬥勇。
王安石問了蒲宗孟道:“若有此考成法,當初呂惠卿是否仍要燒三司?”
蒲宗孟道:“未可知。”
“官場上之事難運轉推動,一是官貪,二是官散,三是官閒。”
“官貪要錢財,官散則散漫,最後是閒官,朝廷上下這樣官員最多了,也是空耗俸祿最多。若有考成法,讓這些官員稍辦些事也是好的。”
王安石道:“不錯,考成法可以整頓吏治,但最要緊還要善於用人,必須雙管齊下才是。”
“丞相高見!”蒲宗孟見王安石沒有反對章越的意思,暗暗失望,但也不便表露自己態度。
蒲宗孟最後試探道:“不過丞相我看此法推行下去,官場還不反了天。再說了考成法也不是一勞永逸之事,這麵官吏各個狡猾如油,未必沒有對付的辦法。”
王安石道:“這是他章度之的事。”
蒲宗孟掂量了下道:“宗孟擔心章度之借考成考核之名,實為操賞罰之權,大舉排除異己,樹立私黨才是他真正用意。”
王安石道:“這些年度之治天下雖不算寬和,但也不嚴厲,不至於如此吧!”
蒲宗孟道:“丞相,我看他章度之是圖窮匕見了,他隻有一年宰國之期,難保他不乾出什麼事來了。”
“當今這天下也隻有丞相能治得住他啊!”
王安石看了蒲宗孟一眼,心道你又何嘗不是圖窮匕見呢?當初王安石與元絳,陳升之一起反對章越的募役法,而今他已沒有這個心力了。
王安石笑了笑,示意蒲宗孟與他一起坐在石上。
“吾老矣。”王安石算是回答了蒲宗孟,此刻鐘山山林中鳥聲趣趣,午後陽光正好穿透林葉間落在了地上。
蒲宗孟平日養尊處優,受不了一點陽光,左右立即給他撐傘,也罩住了王安石身上的一縷陽光。
王安石擺了擺手示意不必,然後道:“鐘山四野騎驢翁。”
“去隨老兵或自程。”
“他日轉世來作牛,”
“一縷陽光伴我耕!”
左右見此大慚,王安石此話如同說你擋住我了。
他們立即給王安石撤去了傘。蒲宗孟心道,丞相竟自比老牛,來世就貪慕這一縷陽光,此等胸襟,我實自愧不如。
……
而身在中書省的章越在處理政務之際,將蔡卞奉上王安石改進版的字說看了一遍,看完一臉感歎無語的表情。
在他看來,若老王將字說寫作一本說文解字倒也不錯,但非要將一堆‘義理’往裡麵湊,又往裡麵摻雜了很多佛老思想印證他的說法。
這就不好了。
當即他命人送去幾塊寫著奇怪字符的龜殼給蔡卞,讓他給王安石寄去,如此說不定王安石就不會對字說孜孜不倦地鑽研了。
這事也告訴了章越一個道理,你方向錯誤了,越努力錯誤越大。
所以說中庸之書為何要提到四書範疇?
到底何為‘中’?
選擇比努力更重要。方向選錯了,一切都是白忙。
章越想到這裡,看著案頭越積越多的公文,也是悠悠出了會神。
王安石的字說還是蠻好看的,引經據典,博引旁政,令自己不知不覺地摸了半天魚。
以至於公文堆積如山。
不過他也明白身為官員誰不想偷懶摸魚,這也是人之常情嘛,他章越何嘗不也是摸魚的高手。他搞這考成法也不想將人逼得太狠。
可是他沒辦法交代啊。
王安石熙寧變法著重是理財,而他元豐改製要得是改進效率。雖說合並衙門,杜絕了政出多門的弊病,免得下麵官員推諉事情。
但是改製之後,政府效率還沒有提高啊。
下麵的官員要麼懶,要麼貪,要麼庸,朝廷的政令到了下麵都推動不了。章越他沒辦法交代啊,如此他的元豐改製就成了敗筆。
為了減少吃拿卡要環節,必須用考成法推動下去。
將官場的風氣整肅一番,讓官員們以政績為本。
所以電視劇裡常有一句,耽誤了某某大人的事你擔當的起嗎?
下麵官吏一聽馬上聽話就辦。官員辦一個事,都要一路磕頭磕過來。更不用說老百姓了。
所以考成法必須推行下去。
隻是明朝的考成法以錢穀為考量,而章越則是責事為本。
想到這裡,章越將中書的處理了差不多了,這時候韓忠彥入見。
章越道:“以後以中書官製詳定司,議定考成法具體章程,你來兼此大權,考成天下官員!”
韓忠彥欣然,這可是大權在握的事,然後問道:“若考成不佳的官員怎辦?”
章越道:“一切予以裁撤!”
韓忠彥哈哈大笑道:“快哉,快哉,好一樁爽快事。”
章越徐徐道:“不過第一年規矩不要定得太嚴,要給下麵官員一個喘息和適應之機,其後再循序漸進為之。”
韓忠彥道:“那裁撤後的官員,是否從太學補入?”
章越道:“此事我與李清臣慢慢商議,你辦你的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