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詔書規格而論,無論是高太後,還是民心,章越就算回朝任相,也很難大展拳腳。
但蔡京將章丞的文章點作了國子監監試第一,四民同道之文在士子中頗受矚目,連經義局裡的老學究都頗為認同。
而呂惠卿在河東命大將折可行率步騎兩萬五千人出兵襲擊黨項聚星泊,革羅浪等六寨大獲全勝。
新黨二十年經營的根基有些鬆動跡象,但新黨正在奮力反擊。
蔡確,呂惠卿都不是坐以待斃之人。
他麵臨的朝局恰似魚梁驛下這春雨漲綠的溪水——表麵寧靜下暗流洶湧,其實新黨實乾派與舊黨清流派正在角力之中。但是該回還是要回,否則就是抗旨不尊了。
隻是速度嘛,就乘驛不馳驛,但也不要太慢,否則是不恭。
溪中的桃瓣正打著旋,想到‘勿得鋪張迎送’數字在心底隱隱作怒,普通官員這般罷了,自己致仕宰相如此言語。
而草製之人正是門下侍郎章惇。
章越輕輕拂去衣裳上的春雨,轉身回到了驛舍中。
……
都堂內,蔡確,章惇,韓忠彥三人坐下議事。
章惇道:“事到如今,實不必召章越回京。沒有他,司馬君實也翻不了大局。”
蔡確看了章惇一眼,召章越回朝的詔書裡,他非要加上一句‘勿得鋪張迎送’。
蔡確緩緩地道:“我豈忌憚司馬十二,是太後。太後……聽了司馬光等說新法不好,便動了廢除的心思。”
章惇厲聲道:“司馬十二在洛陽修了十五年的書,如今對朝政知道什麼,曉得什麼事,不過又是道聽途說罷了。”
“他可曾去西邊看過?為官以來除了修書立言,可曾辦得一事?”
蔡確道:“沒看過又如何?沒辦過又如何?”
“天下官民對廢除新法之心不知多少,眾人久倦了。”
“眼下且由著司馬君實來折騰一陣,碰了南牆知了痛,便知道回頭了。”
章惇搖頭道:“這話就好似章度之說得一般,不橫身以當天下之非,卻在那整日蠅營狗苟。這等人縱使作了宰相,家人也是羞死。”
“若是天下非見陛下與我等一生心血毀於一旦,方可換來醒悟。那麼這樣的醒悟,也太遲太晚了。”
“我寧可死諫,撞死階前,也不願見這一幕。”
蔡確被章惇這話激得有些渾身發抖,怒道:“好,子厚你去死諫,我也去死諫,你我一起撞死階前,報答了陛下對你我的知遇之恩好了。”
見蔡確與章惇就要吵起來,韓忠彥起身道:“兩位且是息怒,聽我一言。”
蔡確,章惇各自喝茶。
蔡確心知高太後要廢除新法之心是有多麼堅決,若強行對著乾,朝堂上的新黨官員隻有被一網打儘。倒不如暫時順著她的意為之,同時聯絡章越回朝一起對抗。
可章惇這等激烈的性子,大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架勢。
蔡確何嘗也沒有這個念頭,大不了豁出去報答天子的恩德算了,也好過現在受這窩囊氣。隻是他現在乃滿朝所望,主持大局在此,不得不委曲求全。
韓忠彥看了二人臉色然後道:“如今官商困於新法皆是事實,說廢除新法是人心所向,卻也未必。”
“太學生中支持新法不在少數。”
蔡確章惇點點頭,太學生倒是始終新法的一股力量,可以讓他們站出來反對司馬光廢除新法。
這些年蔡確與韓忠彥都在太學中有布局。
太學生嘛熱血方剛,做事頗為理想主義,不似入世後大多數人都隻關心自己的錢袋子和利益。
韓忠彥道:“此外還有一事,太後畢竟是女流,主意嘛容易為人左右。治國安邦上也未見長處,所以想倚重司馬君實。”
“我看不如讓皇後權同聽政如何?”
“皇後?”蔡確與章惇同時出聲。
蔡確搖頭道:“此事之前立皇太子時,便有人主張。難!”
“皇太後和皇後如何並朝,一起處分國事。”
韓忠彥道:“不如我上疏試一試。就算不權同聽政,也可爭取一二。”
“這一步棋,我等不可坐以待斃,至少要與太後講些斤兩”
章惇正色道:“這些日子雍王多次入宮,皇太子已立,太後未必有立雍王之意,但何嘗不是與我們講斤兩呢?”
“此事我來安排!”
韓忠彥不由道:“子厚當真!”
章惇道:“我不知道,爾等還有什麼可猶猶豫豫的,呂吉甫尚敢不懼非議出兵黨項。”
“若是新法有遭一日敗了,我也當死於三軍陣前。”
“而不是畏首畏尾地作壁上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