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的目光隨著陳陽的動作凝滯片刻,隨即炸開了鍋,交頭接耳聲此起彼伏。這年輕人,就這麼施施然地拍拍屁股走了?那背影竟透著一股子意興闌珊的味兒,仿佛這場爭得麵紅耳赤的競價不過是他眼中一場無趣的遊戲。
馬德才愣在原地,眉心不自覺地擰起了一道溝壑。他下意識地摸了摸下巴,眼神追隨著陳陽遠去的方向,心裡那股子疑惑像潮水般一層層漫上來。不對勁,太不對勁了!按理說,就算口袋裡銀子不夠了,到了這節骨眼上,也得拚儘全力掙紮一番,搏個麵子回來,哪有像他這般走得如此乾脆利落的?
轉念一想,馬德才猛地打了個寒顫——該不會是這玉壺春瓶出了什麼問題吧?他低頭仔細端詳手中的寶貝,溫潤的光澤在掌心流轉,指尖細細摩挲過瓶身細膩的紋路,每一個細節都透著古物的質感。可越是這樣,他越覺得古怪——若是贗品,方才陳陽和他你來我往地叫價又圖個啥?
馬德才的腦子飛速轉動,將剛才的種種細節重新梳理了一遍。陳陽臉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競價時那波瀾不驚的態度,以及最後那幾乎不帶猶豫的轉身……這一切都像一根根細針,紮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這小子到底在搞什麼鬼?”馬德才喃喃自語,額頭上不知何時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再次舉起手中的玉壺春瓶,對著光反複查看,甚至湊到鼻子底下嗅了嗅,那股若有若無的泥土氣息混著淡淡的茶香,分明是地底沉睡多年的古物特有的味道。
可越是確定這玉壺春瓶的真偽,馬德才心中的疑團就越大。他想起方才競價時陳陽那看似隨意卻精準無比的出價,每一次都恰到好處地壓過自己,卻又不像是在誌在必得。這種遊刃有餘的態度,讓他後背一陣陣發涼。
難道這小子早就看穿了什麼?馬德才的心臟猛地一沉,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了上來。如果真是這樣,那自己豈不是成了他眼中的獵物?他越想越覺得脊背發冷,手中的玉壺春瓶仿佛也變得燙手起來。
“不可能,不可能……”馬德才自我安慰地搖了搖頭,試圖將那些荒誕的想法甩出腦海。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再次回憶起整個競價的過程,每一個細節都在腦海中回放,試圖找到陳陽如此反常舉動的蛛絲馬跡。
然而,越是回憶,馬德才就越覺得事情不對勁。陳陽的每一步都像是精心計算過的,每一次出價都恰到好處,既不高調張揚,也不刻意示弱,始終保持著一種讓人捉摸不透的節奏。
這種遊刃有餘的態度,讓馬德才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懼。他感覺自己就像是一隻被蒙住眼睛的獵物,正一步步踏入獵人設下的陷阱。
“這小子……到底在玩什麼把戲?”馬德才握著玉壺春瓶的手微微顫抖,額角的青筋一跳一跳,內心的不安逐漸蔓延開來。
馬德才的思緒還陷在陳陽那乾脆利落離開的背影裡,冷不丁肩膀一沉——老高的大手已經搭了上來,馬德才心頭一緊,下意識地把懷裡的玉壺春瓶抱得更緊了些,可老高眼疾手快,趁著馬德才眼神還黏在玉壺上,一把就將那遝鈔票抓了過去。
老高手指靈活地翻動著鈔票,厚厚一遝,邊緣都磨得有些起毛,一看就是經常過手不少錢的主。他眯著眼,嘴角克製不住地往上揚,喉嚨裡發出幾聲低沉的笑聲,像是憋著什麼話沒說出來似的。
“嘿,這錢夠厚實!”老高發出一聲滿足的低歎,手指在鈔票上輕輕彈了彈,發出清脆的響聲。
馬德才這才回過味來,眼睜睜看著老高把錢塞進腰包裡,一股火氣噌地冒了上來。他咬了咬牙,心裡暗罵了一句老狐狸,麵上卻隻能強撐著不動聲色。
“你手可倒是快!”馬德才語氣不善,眉毛幾乎豎了起來,硬邦邦地甩出這句話。
老高聞言,隻是嘿嘿一笑,露出一口被煙熏黃的牙齒,壓根兒沒打算回應馬德才的不滿。
馬德才被這無聲的嘲諷頂得胸口發悶,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狠狠瞪了老高一眼,又飛快地掃視了一圈周圍看熱鬨的人,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他抿了抿發乾的嘴唇,猛地站起身,一把抓起桌上的玉壺春瓶,轉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腳步聲重得像是要把地麵踏穿。
“娘的,這事兒不對勁。”他邊走邊在心裡嘀咕,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玉壺冰涼的表麵,“得找個明白人瞧瞧,彆是著了這小子的道。”
剛踏進酒店房門,陳陽迫不及待地將手中那件溫潤如玉的瓷盤穩穩放置在桌麵上,指尖甚至能感受到瓷盤邊緣海浪紋的精雕細琢。他轉身將窗簾拉嚴,確認四下無人後,才小心翼翼地從背包裡取出那件壓箱底的寶貝——清乾隆禦製琺琅彩花石錦雞圖雙耳瓶。
借著燈光,瓶身通體施以掐絲琺琅工藝,色彩明豔,錦雞立於奇石之上,栩栩如生,仿佛隨時會從瓶中躍出。陳陽的目光在瓶頸處停留片刻,那裡刻著的“大清乾隆年製”六字篆書款識,讓他心跳加速。
他下意識地搓了搓手,手心微微冒汗,一股難以抑製的興奮感從心底蔓延開來。這寶貝,就這麼悄無聲息地落入自己手中了?他來回踱步,時不時停下腳步,目光重新落回雙耳瓶上,生怕驚擾了它似的。
“乖乖,這玩意兒,跟剛才那件贗品簡直雲泥之彆!”陳陽忍不住在心裡驚歎,想起之前那件假清乾隆款琺琅彩芍藥雉雞圖玉壺春瓶,兩者對比鮮明得讓人咋舌。
他手指輕輕摩挲著瓶身,腦海中浮現出這對瓷器的前世今生。據他所知,這對琺琅彩瓷瓶被後世並稱“琺琅雙絕”,原因無他——這對瓶子,從燒製成功的那一刻起,便是世間無雙的孤品,連燒瓷的工匠恐怕都沒預料到,它們會如此幸運地流傳至今。
當年乾隆爺金口一開,先在宮裡砸重金辦了琺琅作,還特意請了洋大人——那些金發碧眼的法國工匠,這陣仗,活脫脫地把琺琅瓷的燒製技術給捂了個嚴嚴實實,成了皇家獨享的機密活計。
想那流光溢彩的琺琅瓷,每一寸紋路皆需匠人精心雕琢,釉色流淌間透著帝王家的尊貴,可不是隨便哪個泥腿子都能碰的,那玩意兒,後世喚作禦賞瓷,專供天子賞玩,旁人摸一下都算僭越。
可這琺琅瓷的製作流程,卻遠比你想象的要複雜得多。宮裡的琺琅作雖握著核心技藝,卻不親自下場搞生產,而是搞起了“外包”,這用咱們現代的話講,叫分包製——就像今天的公司把項目交給外麵的工作室去做一樣。
首先是設計環節,宮裡的大匠師們根據乾隆爺的喜好,畫出一張張精妙的禦樣圖樣。這些圖樣,可不是隨便畫在宣紙上的,每一筆都得精準到毫厘,畢竟最終的成品是要擺在金鑾殿上的,一絲差錯都不能有。
圖樣畫好,便派人快馬加鞭送到宮外那些赫赫有名的禦窯廠,比如江西景德鎮的禦窯廠,那可是當年專為皇家燒瓷的頂級作坊。
接下來,便是燒製素胎的過程。禦窯廠的工匠們拿到禦樣後,便如同捧著聖旨般小心謹慎,支窯、配料、成型,每一步都需慎之又慎。要知道,這素胎可不是那麼好伺候的主兒,它講究的是輕薄如紙,卻又堅韌耐用,表麵還得光滑得像上了釉,一點瑕疵都不能有。為了達到這近乎苛刻的標準,工匠們往往得反複試驗,燒製上千個樣品,最終也就能挑出幾百個勉強合格的。
這還沒完,你以為合格的素胎就能直接進入琺琅彩繪階段了?想得太簡單了!
這些被挑中的素胎,還得再經曆一次更為嚴格的篩選,隻有那些真正達到了“白玉無瑕”般完美地步的,才能最終被送到宮裡的琺琅作,接受下一步的精工細琢。畢竟,琺琅瓷的靈魂在於那絢麗奪目的釉色,而這釉色的載體,便是這輕薄細膩的素胎。
若是胎質不夠精細,出現了砂眼或是顏色不均,那後期的彩繪再好也是白搭,這可是關乎天子顏麵的大事,半點馬虎不得。如此層層篩選,每一個素胎都可謂是千裡挑一的精品,承載著匠人的心血與皇家的期許。
然後,再由琺琅作的專業畫師,在素胎上繪製所需的琺琅彩圖案,這一步驟更是考驗著畫師們的心性與技藝。每一位畫師麵對不足20厘米的瓷胎,都如同麵對一場精神上的拷問,手中的畫筆輕若鴻毛,卻又重若千鈞。
那些栩栩如生的花草,婀娜多姿的鳥獸,都需要畫師們屏氣凝神,一筆一畫都不敢有絲毫懈怠。更為艱難的是,在這方寸之間還要提筆題詩,筆鋒遊走間既要保持字跡的清晰優美,又不能破壞整體畫麵的和諧,這對畫師們的修為要求之高,堪稱苛刻。
每一件琺琅瓷的誕生,都像是一場多位藝術家的默契配合。有擅長勾勒輪廓的畫師,負責打造整體框架;有專精花鳥的匠人,為作品注入靈動生機;還有書法大家,在畫麵上題寫詩詞,為作品增添文人雅趣。這些畫師們各司其職,卻又相互配合,一件作品往往要經過七八位甚至更多畫師之手才能完成。
然而,這種多人協作的創作方式,也讓琺琅瓷的成功率變得極其低下。
若是其中某位畫師手抖了一下,或是顏料調配出現了一絲偏差,亦或是火候掌握不當,這件傾注了眾人心血的作品就隻能忍痛廢棄。
正因如此,一件琺琅瓷從開始到完成,往往需要耗費數月光陰,而最終能夠通過重重考驗,被琺琅作認可的作品,在數百件中能有百件出頭就已是萬幸。每一件存世的琺琅瓷,都是無數次失敗與堅持後的完美呈現,這其中包含的匠人心血,實在令人唏噓感歎。
那些僥幸逃過前幾道關卡的琺琅瓷——它們每一個都經曆了如同後宮選秀般苛刻的考驗,最終才得以進入宮中小窯那道神秘的門檻。小窯中升騰起的爐火,如同皇帝審視的目光,既熾熱又挑剔。
由於當時雖然已掌握了控製溫度的技術,但精準度遠遠不足,宮裡的工匠們不得不更多地依賴世代相傳的經驗,靠手摸眼看、聽聲辨溫來判斷火候。這就像是一場與時間賽跑的賭博,稍有不慎,那些好不容易成型的琺琅瓷就會在烈焰中化為齏粉。
“唉,可惜了那一窯的好胎啊!”負責熱處理的老師傅望著窯門,眼睛幾乎要貼上去,手不自覺地攥緊,喉結上下滾動,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他深知,即便是在這最後的熱處理環節,也至少有三成的琺琅瓷會被無情地淘汰。那些看似完美無瑕的作品,在烈焰中或許隻因一絲細微的色差或胎體不夠均勻,便會被判為不合格,最終與破碎的瓷片一同墜入冷寂的灰燼。
終於,當十幾件幸存下來的琺琅瓷帶著微微的溫熱被小心翼翼地呈到皇帝麵前時,它們麵臨的是更為嚴苛的挑選。乾隆那雙銳利的眼睛如同鷹隼般掃過每一件瓷器,手指輕輕摩挲著冰涼的釉麵,目光停留在那些色彩明豔、筆觸精妙的角落。他時而點頭讚許,時而微微皺眉,最終,隻有寥寥兩三件能讓他露出滿意的微笑。
“其餘的……”乾隆的聲音低沉而決絕,“都碎了罷。”
隨著他揮下的手,那些未能得到青睞的琺琅瓷,即便工藝再精湛、圖案再精美,也在侍衛的刀斧下碎裂成無數細小的瓷屑,永遠消失在曆史的長河中。
從拉坯成型的那一刻起,到素胎入窯、繪彩提詩,再到這最後的熱處理與終極篩選,每一步都像是一場生死考驗。成型的琺琅瓷在烈火與驟冷中幾經輾轉,幸存者寥寥無幾。這哪裡是製造瓷器,分明是一場關於美與完美的殘酷博弈——挑挑挑,選選選,毀毀毀,每一個環節都充滿了令人窒息的緊張與遺憾。
這對清乾隆禦製琺琅彩花石錦雞圖雙耳瓶、清乾隆款琺琅彩芍藥雉雞圖玉壺春瓶,堪稱瓷中雙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