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上的溫度慢慢消失。
“可是……”
“可是當我帶著毒藥,潛入鮮血庭院,看見阿黛爾一邊侍弄花草,一邊開心地逗弄孩子,看見她臉上的笑容時,”蒙蒂的眼神凝固住了,“我就知道,我無權責怪她。”
蒙蒂緩緩地歎了一口氣。
“她隻是一株嬌柔的花草,是我,是我把她帶進了這個地獄,”亡號鴉麵色沉痛,太陽下的他與自己的影子合為一體:“把她留在英靈宮裡經受折磨和輕賤,在這些人渣的棋盤裡磋磨。”
隕星者緩緩抬起眼神。
“所以你就自作主張?”
尼寇萊緩聲道:“你想救她?即使以背叛的方式?”
蒙蒂麵色一變。
他冷冷望了尼寇萊一眼,目光淩厲。
“你真的不知道嗎?刺頭?”
亡號鴉輕輕咬起牙齒:“阿黛爾嫁到龍霄城那麼久,關於她所遭遇的不幸和苦難……你身為國王親衛,身為白刃衛隊的代理隊長,身為英靈宮的守護者,就真的毫無所覺嗎?”
尼寇萊皺起了眉頭。
第一次,蒙蒂的眼裡露出毫不掩飾的純粹憤恨,胸膛上下起伏:“難以想象,每個日日夜夜裡,阿黛爾飽受折磨、虐待和輕賤……”
“而英靈宮上上下下這麼多人,包括你在內,都把那當作王子私人的家事,對她所遭遇的不幸和苦難視而不見,袖手旁觀,裝聾作啞。”
“讓阿黛爾隻能向那個傻乎乎的邁爾克尋求慰藉。”
蒙蒂渾身顫抖起來:“而即使如此,她所期待的那個一無是處的邁爾克,卻什麼都給不了她:他既沒有勇氣為她出頭,也沒有擔當帶她逃離,更沒有能力保護阿黛爾!”
尼寇萊麵無表情地注視著他。
“刺頭,邁爾克,白刃衛隊裡的每一個人,你們全都是懦夫,”蒙蒂狠狠呸了一口:“看著一個可憐可悲的女人受苦受難,卻無動於衷不敢出頭。”
“全都是。”
蒙蒂垂下頭。
“那個晚上,我望著庭院裡的花草,鬆開手裡的毒藥,無力地告訴自己:不。”
隻見他落寞地道:“我已沉淪黑暗不能自拔,可我至少,至少不能讓阿黛爾成為我的受害者,成為我沾滿鮮血的雙手裡的,另一個亡魂。”
“也許我不配手執白刃,但我絕不做一個懦夫!”
蒙蒂的眼中精光一閃,手臂上的肌肉重新勒緊,仿佛大海中沉船的水手抓到了救命的浮木。
“哪怕她看上的人是那個傻頭傻腦的邁爾克——但如果隻有那樣,阿黛爾才能開心,才能幸福,才能重現臉上的笑容,”蒙蒂用力咬著牙:“那就是值得的。”
“至於剩下的黑暗,就讓我來承擔,”亡號鴉怔怔地望著自己的右手,眼神飄渺,麵上的表情似哭似笑:“我將在無邊的黑暗裡,守護她一個人的希望。”
尼寇萊深吸了一口氣,隻覺得胸中情緒翻滾:
“所以你就找到了星辰秘科?”
蒙蒂擠出一個無力的笑容。
“是他們找到的我,”亡號鴉淡淡道:“那家在矛區的旅館,當我在裡麵喝酒的時候……那個康瑪斯來的旅館老板,他非常能喝,也很擅長說服人。”
“他告訴了我他跟自己妻子的愛情故事,告訴了我,短短一生,你總得有個不顧一切,死不回頭的時候——當然,我後來才知道,他就是秘科的龍霄城負責人。”
說到這裡,蒙蒂嗤笑一聲,也不知道在笑對方還是自己:
“後麵的一切,你都知道了。”
隕星者閉上眼睛。
兩人沉默了下來。
微風拂過,岩縫間的嗚咽呼嘯越發淒切。
“所以……”
“就為了一個女人?素來好吃懶做的蒙蒂變成了這個樣子?”尼寇萊疲憊地問道。
“一個永遠也得不到的女人?”
蒙蒂微微一愣。
但他隨即撲哧一笑。
“得了吧,瑟瑞·尼寇萊,所謂的隕星者,你不也是為了某個永遠得不到的女人,一直在痛苦和矛盾中,堅持到現在嗎?”
隕星者渾身一僵。
“是啊,我很早就知道了,就像你知道我一樣,我也知道你想念的人是誰——隕星者並非如外界傳言般冷漠。”蒙蒂靠著岩石,流露出他慣常的慵懶和不羈。
尼寇萊不可置信地看向亡號鴉,思維停頓下來。
隻見蒙蒂麵帶嘲諷,似有感慨地嘖舌道:“她來衛隊訓練營探望卡斯蘭的時候,我們一大幫混蛋都水泄不通地圍觀,幾百雙眼睛幾乎都不能離開那姑娘……”
“隻有你,刺頭,隻有你緊緊彆著頭,裝出不屑的樣子,事實上卻是看也不敢看她——相信我,我知道那是什麼感覺。”
尼寇萊沒有說話,他隻是緊緊閉起眼睛,握緊了口袋裡的某塊石頭。
“某次我們一起溜出去找女人的時候,你喝醉了,抱著某個女人,甚至還脫口叫出了她的名……”
隕星者倏然睜眼!
“蒙蒂!”
尼寇萊盯著一雙滿布血絲的眼睛,頗有些動怒,神情冷漠地打斷了亡號鴉。
蒙蒂的話語一頓。
“你知道,我突然發現,我,”隻見尼寇萊深吸一口氣,隨後嘶啞地道:“我……我幾乎認不出你了。”
蒙蒂先是微微一愣,隨即展顏大笑。
“哈哈哈哈……”
“何止是你,”他起初笑得很開心,後來卻漸漸變得有些勉強,甚至有些淒涼:“很多時候,我看著鏡子裡的這個男人……”
“都快認不出……他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