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為什麼?”
“為什麼還要說我是精神失常?”
星湖公爵的話大聲響起,響徹巴拉德室內外:
“為什麼還要把我架回閔迪思廳?”
“既然無法挽回,為什麼不直接下令,就地格殺我?”
泰爾斯握緊了承重者,重新坐直身體。
麵向他的對手。
凱瑟爾王冷哼一聲,同樣反應迅速:
“你就篤定我不敢?”
“你當然敢!”
王子厲聲回應:
“你大可以在此殺了我,把屍體秘送出宮,再宣稱泰爾斯王子急病不治,薨逝閔迪思廳——便如曾經的‘霧王’閔迪思一世!”
霧王。
“不……”基爾伯特意識到最糟糕的結果,麵色煞白。
鐵腕王眼神如刀,直刺泰爾斯。
但泰爾斯不等對方回話,就轟然起身!
“然而前提是!”
在一片出鞘聲和喝令聲中,王子一手扶劍,一手向前抵上桌麵,怒喝道:
“在場見證國王殺子的所有人,無論臣僚還是衛士,你都必須嚴格封口,數年,數十年,乃至一輩子!哪怕不惜殺人滅口!”
那一刻,康尼子爵、克拉彭勳爵、梭鐸顧問……禦前大臣們麵麵相覷,難以置信。
“啊!”
裘可總管反應極快,他一把按住眼睛,顫抖著道:“那個我我我我隻是來開會的今天什麼都沒看到——”
但他沒說完,庫倫公爵便如老獅發威,喝止財政總管:
“閉嘴,裘可!”
財政總管還待說些什麼,一邊的梭鐸雷厲風行,一把將他扯到自己身邊,封住嘴巴。
艾德裡安勳爵急急作出手勢,竭力安撫因形勢急變而差點失控的防衛線。
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唯有如此!”
但泰爾斯不管其他,他隻是一門心思盯著眼前的國王,咬牙喘息道:
“你才不至於走漏消息,重演登高王祭子的惡例,危害王室權威,威脅你的統治。”
但他顯然打錯了算盤。
“登高王?惡例?”
王座上的凱瑟爾王怒極而笑:
“若真能再現埃蘭一世的偉業,犧牲一個王子,有何不可?”
此言一出,群臣與衛士們又是一陣心驚。
泰爾斯狠狠皺眉,咬緊牙關。
沒人知道,他的肩膀被科恩的重劍壓得生疼,此時已經開始發麻。
獄河之罪湧入血管,舒緩他的疼痛,卻繃緊他的神經。
跟許多敵人——努恩王、查曼王、詹恩、法肯豪茲、艾希達、吉薩、醜臉婆、釺子——比起來,鐵腕王可能不是最強的、最怪的、最可怕的。
但他絕對是最硬的。
不容絲毫威脅。
不憚最壞結果。
不惜玉石俱焚。
跟他比起來,肩覆頭骨的羅曼·威廉姆斯,簡直是天底下最溫柔最體貼最好說話的人。
“泰爾斯殿下!陛下!”
眼見事態惡化失控,禦前會議的主持人,庫倫首相不得不出言緩頰。
“同為璨星,身係父子,”老公爵慨歎一聲,在這一刻語重心長:
“何至於此?”
同為璨星。
身係父子。
這話讓泰爾斯捏緊拳頭,重新打量起鐵腕王的鋒利麵容。
但同一時間,在他耳邊回響起的,卻是白骨囚牢之下,叛徒塞米爾的淒涼質問:
【是子弑父,還是弟弑兄?】
子弑父。
獄河之罪開始咆哮,就像一頭凶獸,撕咬困鎖他的牢籠。
泰爾斯麵無表情地望著鐵腕王的脖頸。
他不禁想起龍血一夜,天生之王頭顱落地的時候。
事實告訴他:國王的頭顱並無特彆,跟普通人一樣,落到地上會響、會滾、會流血。
就像一個空洞腐朽的西瓜。
泰爾斯再度握緊手中的劍柄。
“坐穩你的位子,鮑勃,”凱瑟爾發言冷酷,回絕首相:
“既是家務事,外人置喙個屁。”
這番話說得直白粗俗又不留情麵,年資高深而備受尊重的庫倫頓時麵色難看。
其他人更加不敢插嘴。
家務事。
泰爾斯輕嗤一聲,努力摒棄掉。
“是啊,比如家庭暴力。”
泰爾斯壓低聲音,冷冷開口:
“不殺人奪命,就無人傾聽。”
也許因為他這次的語氣迥然不同,國王目光一頓。
另一邊,梭鐸顧問想起了什麼,不由歎息:
“您讓我想起了賀拉斯殿下,泰爾斯公爵。”
艾德裡安勳爵緊皺眉頭,頭一次把手背到身後,對衛士們暗中下令。
“賀拉斯。賀拉斯?”
國王冷笑道:
“他還差得遠呢。”
下一刻,凱瑟爾五世不再給他機會:
“鬨劇結束,孩子。”
“你有十秒鐘,放下武器,”鐵腕王收斂笑容,冷冷地朝王室衛隊舉起手:
“或者人頭落地。”
獄河之罪不安地沸騰,地獄感官自然而發,讓泰爾斯聽見無數衛士悄然向他圍來時的細碎腳步和衣袂摩擦。
放下武器。
或人頭落地。
十秒。
所有這些。
隻能換來他的……十秒。
獄河之罪洶湧難抑。
泰爾斯死死瞪著凱瑟爾王的眼睛,死死克製住躍身揮劍的衝動。
他知道,凱瑟爾王是認真的。
但很可惜。
他也是。
“我知道,父親。”
泰爾斯表情酷厲,話語清冷,一如他的對手。
“你不屑妥協讓步,永不表現軟弱,你還想像以前一樣,果決敢斷、雷厲風行地解決這事。”
泰爾斯敲了敲承重者的劍脊,迎來沉鬱的金屬悶響。
“但歸根結底,你不是心甘情願的。”
少年忘掉群臣各異的目光,忘掉守衛們隨國王手勢而起的腳步,甚至忘掉肩頸旁的重劍,他的眼中隻有長桌儘處,那位他不能挑選,隻能麵對的敵手。
獄河之罪不住翻滾。
“你不想就這樣因為一顆棋子,輸掉整盤棋局。”
泰爾斯深深地望著凱瑟爾王,將手中的劍鋒往脖頸挪近一寸。
“整盤棋局?”
鐵腕王冷笑一聲。
“十秒到了,而你並沒有自己想象得那麼重要,孩子。”
“那麼你也一樣,父親!”
出乎意料,泰爾斯暴喝開口,他雙手把上劍柄,將劍鋒橫攔在喉嚨之前。
獄河之罪瘋狂激蕩起來。
“跟六百八十年的王國,兩千年的帝國比起來,你和我,我們什麼都不是!”
泰爾斯怒目圓睜,他的腹部抵住桌麵,身體前傾到極限,肩頭的重劍因力量不足而不住顫抖:
“不過塵埃一粒。”
獄河之罪嘶吼出聲,不甘不忿。
凱瑟爾王嗤聲而笑,舉起的手掌就要揮下。
“除非,父親,”泰爾斯死死咬牙,忽略脖頸的刺痛,隻覺除那對湛藍眼眸之外,周遭的一切都恍惚起來:
“我們為星辰而生。”
為星辰而生。
鐵腕王的表情變了。
他的手勢停在半空,靜止不動。
時間仿佛停止在這一刹。
“停!退回去!退!退!”
艾德裡安勳爵急急開口,喝止住幾個按捺不住,想要在陛下下令前搶先動手的王室衛士。
“那個,”康尼子爵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打圓場:“不如我們——”
但庫倫首相的大巴掌隨即重重地砸上他的肩膀!
將商貿大臣的忠語諍言硬生生砸回肚子裡。
東海公爵麵無表情,隻是把食指對上自己的嘴唇。
見慣了大風大浪的他知道,這是隻有璨星才能參與的對話,隻有王室才能聽懂的語言。
無聲的壓抑持續了很久。
直到國王的聲音幽幽傳來。
“你要做什麼?”
聲若流沙細碎,語似鞘中藏鋒。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笑了。
這一刻,他的語氣釋然而輕鬆。
“一刻鐘。”
王子恍惚地道:
“星辰上下,整個王國,需要的僅僅隻是我們獨處的……”
“這一刻鐘。”
基爾伯特眼眶睜大:泰爾斯的劍鋒與衣領之間,幾滴猩紅的鮮血滲出,落到議事桌上。
凱瑟爾王沒有回答。
他的目光鎖死在議事桌上的鮮血。
一秒,兩秒。
終於,國王緩緩地放下了作勢欲發的左手。
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右手,攏指成拳,狠狠砸上桌麵!
“所有人。”
凱瑟爾王聲音冷厲:
“退下。”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
唯有泰爾斯,聞言狠狠地吐出一口氣。
草他的。
獄河之罪不甘心地平息下來。
王子深呼吸幾口,他倒回座位,把承重者放下到膝蓋間。
他這才發現,雖然冬天已至,但握在掌心的劍柄,早已被汗水浸透。
就在此時。
“不,瑪裡科!”
那個瞬間,泰爾斯體內的獄河之罪突然驚醒,洶湧咆哮!
糟糕!
泰爾斯下意識就要去舉劍。
但他遲了。
正如艾德裡安的驚呼。
咚!
泰爾斯隻覺眼前人影一閃,下巴一痛,登時眼冒金星!
砰!
又一聲悶響,泰爾斯腹部劇痛,把所有的反抗之力都抽離他的身軀。
“當啷!”
在所有人驚詫的目光下,承重者落到地上,晃動不休。
三秒之後,頭暈腦脹的泰爾斯才睜開眼睛,痛苦喘息。
“謀反結束,殿下。”
隻見王室衛隊的次席先鋒官,瑪裡科把他死死地壓在地麵上,腋下反鎖住他的手臂,膝頭頂住他的脖頸,讓王子呼吸困難,無法出聲。
“這一拳,是為了守宮門的弟兄們。”
先鋒官看著王子嘴角的鮮血,恨恨地收起拳頭,向旁邊啐了一口。
“小屁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