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叔父的計劃,侄子彭八哥渾身一震,臉上先是流露出強烈的不甘,隨後又是自己都難以察覺的輕鬆與釋然。他默默的思量了會,疑惑的低聲問道。
“咦?叔父,既然您說要投降…我們為何不在這裡,直接讓小烏鴉牽線,投靠墨西加人算了?…”
“哈!八哥,你還是太年輕了!…首先,我們投降的是湖中王國,是湖中王國中某些需要我們的派係,而不是遙遠的墨西加聯盟…”
老羽毛彭瓜裡眯著小眼,在黑影中踱著步子,耐心和彭八哥分析道。
“其次,咱不能投小烏鴉!為啥呢?因為他太年輕,他地位不夠,他根本出不起價!現在投他…他隻會賣了我們,給他自己往上爬鋪路!…”
“先祖見證!大爺我兜兜轉轉跑了十年,天下的哪個氏族我沒去過,我可見多識廣的!…我賣了那麼多的神裔、貴族,現在賣這最後一把,把自己和氏族都送到了台上…那一定得找個能出價的人,找到最合適的時候,賣出個最高的價錢來!…”
“最後你說,在這片遼闊的北地,誰最需要我們,誰又出得起這個最高的價呀?”
“呃…”
侄子彭八哥撓了撓頭,努力想了一會,試探的問道。
“叔父,氏族一路遷徙一路搶劫,好像沒人需要咱們啊?不過,要說出得起最高價的,那肯定是湖中王國在北方大陸的那個什麼鳥主祭!在什麼雷鎮…”
“歌鳥祭司,雷金鎮,在北方一千多裡!中間還有個魚山村…”
老羽毛彭瓜裡嘴角揚起,這還是“好遠孫”…哦不,現在已經是“親孫”的小烏鴉,給他的確切情報。想到這,他舔了舔發乾的嘴唇,意味深長的冷笑道。
“八哥,有時候,沒有需要,可以把需要創造出來!就像小烏鴉不需要一個兒子,但我們依然要給他弄一個兒子出來…歌鳥主祭會需要我們的,我們能幫他很多,幫不了也能製造巨大的麻煩…所以,他需要出大價錢來招降我們,而我們什麼臟活都能幫他乾!…”
“啊?呃我好像明白了。叔父,還是您聰明!…”
侄子彭八哥其實沒有聽懂,但是再次大受震撼。他恭敬的低下頭,向老流氓叔父行了個禮。
“哎!命運啊…神意啊…就是這樣…像風吹走了羽毛…嗯…嗯?…”
羽毛彭瓜裡長歎兩聲,再次望向天際,凝視向黎明前的東方,低低吟誦出半句詩來。接著,他保持著榮耀貴族的仰頭姿態,像是雕像般一動不動了好久,但死活吟不出優雅的後半句詩…
“呃?叔父?天快亮了…要不然,我回去,稍微眯一會兒?…”
“該死!眯個屁!聽我吟詩!老子憋了一肚子的火氣,就要喊出來!…”
羽毛彭瓜裡憋了半天,怒從心來。他把頭上珍貴的傳承羽冠狠狠一擲,直接從寨牆頂上,丟到牆下的血泥裡。然後,在侄子驚駭的目光中,老羽毛又把繡著蝴蝶的祭服一扒,抬手就扔到了樹上。
一頓亂砸花花草草,老羽毛終於順了氣。他就這樣光著膀子,赤著大腳丫,在血跡暗紅的寨牆上,跳起今夜唬人時的鳥舞,臉上是猙獰又肆意的大笑。他就這樣有些癲狂的笑著,唱出此刻內心狂亂的詩歌,唱出這輩子狂亂的詩歌!
“啊哈哈!夜魔從夜空降下,降到我的身上!丟了頭上沉重的羽冠,脫了這身神裔的衣服,把貴族的榮耀都扔到泥裡,可真讓我快活非常!…”
“啊哈哈!老子也曾是一隻羽毛,老子也曾是一隻蝴蝶。那羽毛可真是漂亮,那蝴蝶可真他娘的美好!…”
“啊哈哈!可那都是假的,都是短暫的假笑!榮耀隻是死亡的囚籠,信仰隻是獻祭的絕望!我他娘的一直在打仗,一直看著活的都死儘,一直被陰影的大手攥緊,攥的老子的鮮活砰砰直跳!…”
“啊哈哈!年輕的我怕死啊!我背叛了一切,隻為我活著,然後才是氏族!…啊哈哈!年老的我逃向遠方,隻為了氏族存續,然後才是活著的族長!…”
“啊哈哈!老子逃了十年,終於他娘的老了!那羽毛掉到泥巴裡,插在爬行的蛇上,他娘的長成了羽蛇!那蝴蝶落到林子裡,被蛛網上的蜘蛛吃掉,這蜘蛛就長出了翅膀!…”
“啊哈哈!會飛的羽蛇,會飛的翅蛛,它們都又毒又快!而老子呢?老子是羽毛長出的蛇,是翅膀長出的蜘蛛,是夜裡吃人的夜魔!於是我又快又毒,連猴子都追我不上,把烏鴉一口吃掉!…”
“啊哈哈哈!我不是榮耀的羽毛,那家夥早已經死掉…我是羽毛變成的夜魔,我又毒又快、又快又毒的好!啊哈哈哈哈!這輩子真是他娘的好!…”
“啊!叔父?!…”
侄子彭八哥瞪大了眼睛,第三次大受震撼。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叔父,仿佛夜魔附體,卻又無比的真實、無比的遙遠!他心驚膽戰,悄悄退開兩步,恐懼地祈禱著天上的各路神靈,把叔父身上降臨的“夜魔”趕走。
“三神啊!主神啊!…求求您,無論是哪位大神靈,請驅散叔父身上的夜魔吧!…”
伴隨著八哥的祈禱,羽毛的狂笑聲突然停止,就像被掐住脖子的夜梟。彭八哥小心的抬頭看去,卻看到第一縷晨曦從東方照亮,落到了羽毛彭瓜裡的眼中。
晨曦顯露,黎明來到。老羽毛就這樣怔怔的看著太陽,直到那晨曦映滿瞳孔,直到那陽光普照…直到他淚流滿麵,而十年的夜魔,終於從回憶中隱沒,他才猛然發出一聲嘶啞的呐喊!
“太陽的主神啊!我羽毛皈依你啦!給氏族一條光明的活路吧!也請給我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