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伊運弓落指,大提琴“賈南德雷亞”奏出了一個疑似a小調的單旋律開頭。
先是從A音大跳至F音,又半音下行到E音,展現出極其灰暗與壓抑的線條。
接著,在第四個#G音上,木管組疊置升起一個奇特的和弦!
“嗡!——”
嚴峻,絕望,似電擊般的痙攣!
“這個和弦!?”
其實在場有相當多的聽眾,已經聽過了這首《前奏曲》的鋼琴版。
這個灰暗、壓抑、充滿宿命預示的引子,的確寫得非常精彩。
但他們之前不覺得這個和弦有什麼更加新異的、比現代先鋒音樂還新異的結構!
“F為根音,然後往上是B、D#、G#,四個音符組成.”很多音樂家們重新確認了一下聽感,“不錯啊,就是這四個音,這不就是一個半減七和弦麼.”
“好吧,也許是配器技法的奇跡,我承認範寧大師深諳此道”
“但是講道理,如果按照和聲功能,將這段音樂判斷為a小調的話,那麼這就是一個降五音的重屬43和弦而已,作用是為屬功能做準備.”
仍有幾位浪漫主義的藝術大師試圖拆解著靈感。
羅伊弓下的旋律未停,又改為半音上行,依舊帶著遊移而壓抑的氣息。
果然,第三拍,樂隊的和聲切換到了常規的屬七,大提琴的旋律也停留在了a小調的五級音E上。
可是羅伊接下來琴弓離弦。
旋律無疾而終。
“嗯?沒了?”
“對,我記得當時這個和聲進行根本就沒有解決.”
“不解決到a小調上,如何證明它是a小調?如何確認這一終止式的中心?”
此時管弦樂原版的《前奏曲》,放大了這種“繃緊卻不鬆開”的壓抑感,讓預先聽過和沒聽過的人都覺得抓心撓肺。
“B——#G——G——B!”
大提琴再度拉響序奏的動機,卻是整體上移一個小三度!
“嗡!——”
嚴峻而似電流痙攣的奇特和弦再一次升起!
樂曲似乎從第5小節就在著手轉調了,從a小調到c小調,用以準備的屬七和弦也如約而現。
但是,旋律再度無疾而終!
一片空白,根本沒有任何解決!
惴惴不安的寂靜中,大提琴又拉響序奏的動機,再次,再次往上平移!
整個《前奏曲》的調性因此變得極度模糊!色調變得極度晦暗!
“這個和弦.這個和弦它根本無法揣測,根本無法分析,根本無法命名!”
情緒被逐漸拉緊,卻始終得不到解決。
聽眾們手指關節死死地僵住,抓握的曲目單卻鬆鬆垮垮,劇烈顫動!
不說全部的聽眾,就說懂點藝術的,半減七和弦聽起來是個什麼色彩,他們怎麼可能不爛熟於胸?
可此刻當它被樂隊一次又一次的平移奏出時,由馬萊精心改造的拜羅伊特節日劇院,直接成了一座漩渦般絕望和可怖的神秘聖殿!——下沉式樂池將管弦樂隊完全遮蔽,觀眾席的木質結構以黃金分割比例排列,聲波在空間內形成了完美到令人恐懼的共振場!!
“它是一個專有的不可言說之物,永遠無法用過往的音樂認知或經曆去解構它!”
哪怕是在座的先鋒派和新型團體們,此刻都因劇院內可怖的靈性振蕩,冷汗涔涔地癱軟在座位上!
這些追求更刺激音響的叛逆者,恐怕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被一部“浪漫主義晚期”作品所擊垮折服!
“恐怕,恐怕,隻有將其代稱為‘特裡斯坦和弦’,承認它是獨屬於這部劇作的標誌性符號,方能消解我在認知上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