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梅宏倒有些忐忑了,思忖片刻,他再度起身,對著賈璉大幅度彎腰拜道:“懇請榮公高抬貴手,饒過小兒性命。”
舉止謙卑,語態誠懇。
賈璉似乎有些意外,他詫然道:“梅大人何出此言?”
見賈璉裝傻,梅宏神色一狠,直接跪下道:“先時拖延與薛家的親事,是下官的錯,下官願意親自到薛家,向薛家太太謝罪賠禮。
然而這一切都是我們夫婦的主意,與小兒確無半點乾係。
謀逆大案,牽扯何等之深,榮公何忍我那未及弱冠的孺子小兒,卷入這等大案中,身首異處。
請榮公垂憐。”
麵對梅宏的跪地乞憐,賈璉緩緩問道:“是張儉讓你來的?”
梅宏神色一動,點頭道:“不敢欺瞞榮公,下官正是得了張僉事的指點,才來拜見榮公的。”
賈璉道:“若是你夫人登門之時,也有你這般態度,又何有今日?”
梅宏忙解釋:“拙荊鄉野出身,不識禮數,前日在貴府口出狂言,回去之後下官已經狠狠教訓過她了。
還請榮公放心,下官與薛家二老爺交情頗為深厚,縱然如今他不在了,下官對其後嗣也隻有關照之意,絕無欺淩之心。因此即便此番我兒在劫難逃,我也一定會將婚書送還薛家,絕無讓薛家女兒做那‘望門寡’之意。”
梅宏此時心裡是真恨妻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當日明明是讓她到賈家求援的,結果不但援沒求到,還把人給得罪了。關鍵是,要不是從張儉口裡得知,他還不知道!
昨晚他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去了北鎮撫司,沒想到那張儉像是料定了他會去,竟是在北鎮撫司衙門內等著他。
剛開始對方還和他打馬虎眼,等他說儘了好話,再一封銀子遞上去,對方才終於對他袒露“實情”。
原來按照他們北鎮撫司的審訊,已經認定了梅琦與太子謀逆案無關。
偏偏這個時候榮國府派人來,說是案發當日,榮公及其親衛親眼見到梅琦與太子府一眾幕僚交往甚為融洽,且梅琦又正是在太子彆院被攻破時被抓的,因此必定與謀逆大案脫不開乾係,必須嚴加審訊,不可輕易放過。
榮國公賈璉可是前番平叛救駕的第一功臣,又在現場,他說的話自然是可信的,因此北鎮撫司不得不將梅琦的案件壓回重審……
當然這種話梅宏半點都不信。他兒子何德何能,能夠引起賈璉這位當朝國公,太上皇遺孫的關注,並且不惜自降身份,做汙點證人?
於是覥著臉追問,終於在把張儉請去上康坊,大肆消費了一把之後,才從張儉口中得知,他梅家是得罪人了。
梅宏哪裡敢怠慢,若是人家是憑空汙蔑還好說,但是偏偏他兒子真是平亂的官兵從太子行宮中抓到的啊。
就這一點,朝廷把他兒子砍了半點都不冤!
更彆說,眼下還有賈璉這樣一位當朝國公親自盯梢,他梅宏自認拚勢力是拚不過的,因此一大早就收拾好了,親自過來登門賠罪,祈求救兒子一條小命。
“梅大人說這話,你自己信嗎?”
麵對賈璉近乎**裸的嘲諷,梅宏臉上浮現一絲不自然,但他還是視作不見,按照心裡的計劃說道:“倘或我兒得天之幸,此番能夠平安脫出囚籠,下官願意遵從兩家契約,即刻三媒六聘,讓我兒迎娶薛家女兒進門……”
梅宏說著,見賈璉眉頭一挑,便轉口道:“當然,若是薛家因我們先前之失,不願意再承認這門親事,下官也會親自將婚書送還,從此兩家互不乾涉,嫁娶自由。”
賈璉聞言笑道:“這是梅大人的真心話?”
“在榮公麵前,下官不敢撒謊。”
賈璉一時沒有接話,廳內變得安靜,隻有他手指輕敲桌麵發出的清脆聲音。
就在梅宏忍不住再次要說話的時候,終於聽見賈璉道:“既如此,就回去將婚書取來吧。”
梅宏聽了,心道那張儉果然沒有騙他。
他應了一聲是,卻伸手摸入懷中,不時就掏出一份絹帛裝好的,一看就是冊卷的東西出來,起身恭恭敬敬的送到賈璉麵前。
看賈璉目露詫色,他凝神道:“此番我兒卷入謀逆案中,下官自知小兒已經配不上薛家女兒,知曉薛家大概已有退親之意,因此來之前,特意將婚書帶上了,還請榮公代為送還薛家,下官不勝感激。”
賈璉真的笑了,“梅大人有心。”
“這是應該的……”
梅宏麵上雖然有些恭維,心裡卻鄙夷不止。
昨晚看了花魁表演之後,酒到酣處,那張儉忽然問他:“與你家公子定親的薛家女娃,模樣生的如何?”
他道:“雖然未曾親眼見過,但是據見過的人所說,此女生的十分標致。”
“那就對嘍。”
然後張儉便將賈璉納了薛氏嫡女,並且賈璉很有可能還瞧上了薛氏庶女,讓他若是想要取得榮國府的原諒,就儘早把婚書還回去,否則彆說梅琦,隻怕他梅家遲早有禍事臨門……
雖然早有悔親之意,但是主動悔親,和因為彆人看中了自家未來兒媳,逼迫他交出婚書,顯然不是一回事。
要說心裡不憋屈那是不可能的,但是為了兒子的小命,也隻能忍了。
賈璉自是不知道梅宏在心裡鄙視他,見梅宏將婚書遞過來,他想也沒想就拆開來看了。
卻也並沒有什麼特彆,不過是尋常製式,尋常裁體的一份定親契約。
在賈璉看婚書的時候,梅宏沒有打攪,眼見賈璉看完了,他才試探的道:“婚書已經送回,不知我兒……”
賈璉點點頭道:“本公雖為公爵,但並不職司刑名之事,因此對於令公子的案情,也無從置喙。
不過觀梅大人之為人,想來令公子也絕對不會糊塗到參與到謀逆大案之中去。
請梅大人放心,倘或那北鎮撫司再來詢問本公,本公一定會替令公子說好話的。”
聽到賈璉鬆口,梅宏這才放鬆下來,下意識就拱手致謝。
抬頭看賈璉似笑非笑的看他,他也意識到自己成事後的姿態似乎轉變的過快,臉紅了一下,就要重新跪下鄭重致謝。
雖然國朝沒有規定下級官員見上級官員需要下跪,但是以他和賈璉之間的品級差距,其實跪一跪也不算太折辱他。
換句話來說,以賈璉皇孫的身份,他作為大魏官員,是正跪。
賈璉卻忽然出手扶起他,笑道:“梅大人乃清流名士,就不必多禮了。”
其實,因那梅家太太之故,一開始賈璉是打算拿捏敲打一番梅宏的。
不過看他分明出身最看重清名的翰林院,卻為了兒子甘願向他下跪乞憐,賈璉心裡多少起了憐憫,才沒有多做刁難。
將之扶起後,賈璉又道:“本公今日還有彆的事務,梅大人若是無事,就改日再敘吧。”
梅宏點點頭,倒也不怕賈璉說話不算話。畢竟除了和薛家的這一樁婚事,他們梅家確實和賈璉沒有任何犯衝的地方。
於是再三告謝一番,出廳帶著自己的長隨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