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逸塵一爪探出,落在易無生肩頭。
本該趁勢而上直接進犯其咽喉,再不濟也當就勢卸去其肩頭骨。
卻見那手隻是在那肩頭上短促一頓,便如遭針紮般縮了回去!
隨之便見易無生騰身躍起,雙腳在薑逸塵胸前臉上連連踢出,末了一計崩山蹬將薑逸塵踹得倒飛一丈來遠。
易無生的輕功了得,腿法倒也算是不賴,但以薑逸塵的能耐至少能避開十之七八。
可整個過程中,薑逸塵形如毫無知覺的木偶,將易無生的腳勁儘數吃下,摔得一身狼狽。
若不是殘存的意誌力支撐著他抬起左手連點胸前幾處要穴,化開些淤血,封閉些經脈,恐怕過不多時他真會就此一命嗚呼了。
易無生緩步走到十餘步開外,彎下身拾起淹沒在泥水中的折扇,不疾不徐地用衣袖輕輕拭去扇麵上的汙垢,還未回過身來重新麵向薑逸塵,身子已不由自主地抽搐起來。
“嗬嗬哈哈”
易無生在笑。
“嗬嗬哈哈哈,哈哈哈!”
易無生在肆意地笑,笑到渾身抽搐,笑到直不起身,笑到連路都走不穩。
大雨將他束起的長發打亂,再不像個溫和書生,而是一個笑得發癲、笑得癡狂的醉漢。
易無生一麵笑著,一麵向躺倒在地的薑逸塵走去。
走得並不快,刻意模仿著薑逸塵先前走向他的步態,笑眼中儘是嘲弄之色。
“沒想到吧,你的自作聰明,不過是順著我的意,乖乖地,一步步地走進我為你挖好的坑。”
“嗬嗬嗬!”
“這江湖上還真沒幾個人能近我身,如果不是我給你這個機會,你真以為你能拿劍指著我?”
“這蝕骨軟蝟甲的滋味如何?”
“當然,這玩意兒也不是專門為你準備的,江湖險惡,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軟肋在何處,總會防著點,隻是用來對付你這天殤折梅手,好像再合適不過了。”
“哈哈哈!哈哈哈”
看著倒在地上幾乎不再動彈的薑逸塵,易無生頓住腳步,笑聲即止,皺了皺眉,神色中閃過一絲不快,收起攤開的折扇在手中敲了敲,目光四掃,發現天河劍落處,抬步走去。
不似拾起寸草不生時那般小心翼翼,易無生隻用兩指夾起天河劍後,便徑直朝薑逸塵擲去。
天河劍斜刺入土,晃晃悠悠地翻騰起不少水花撲灑在薑逸塵臉上,卻依然難見其有何動靜。
但易無生的目光是何等銳利,看到薑逸塵微弱起伏的胸膛,知其氣數未儘,便接著說道:“倒刺上煨的毒是蝕骨粉,我特意找王芝芝幫忙調配的,這毒致死性一般般,隻是蔓延得很快,主要在於快速麻痹對手。你知道的,隻要對手慢上那麼一絲一毫,以你我這等水平而言足夠扭轉戰局了。”
“雖然不知道你小子用的什麼手段,也沒聽說幽冥教有何百毒不侵之法,但尹厲對你用了那麼多劇毒都沒能毒死你,這點兒毒你豈會吃不消?”
“你小子固然可恨,卻挺對我的胃口,隻要你在十息後站起來,我會再給你個出手機會,還會給你留具全屍,管殺管埋,那小丫頭和那些家夥的情況我便不去理了。”
“可如果你十息後沒能站起來,我這就把你的頭剁了,那丫頭我也不會讓她好過。”
易無生不是在自言自語。
他說的話薑逸塵都聽得一清二楚。
易無生也不是危言聳聽。
薑逸塵相信以易無生的品性,他說的這些,他確實都能做得出來。
隻是薑逸塵腦中一團漿糊,身子更是麻痹無覺不聽使喚,他現在能做什麼?
在一手抓在易無生肩頭後,薑逸塵便知自己遭了算計。
然而還不及他去理會右手上千瘡百孔的劇痛,他便察覺到麻痹感自右手掌開始,迅速在體內蔓延開來。
未等他動用點穴截脈心法徹底將體內毒素控製住,易無生一頓飛腿愣是將他踹得七葷八素,蝕骨散的毒素也在此過程中瘋狂擴散開來,他大半個身軀在轉瞬間便失了知覺。
致命性再弱終究隻是相對的,單是蝕骨散的麻痹性,若是直接麻痹了心腦肺部,那他剛剛就會直接昏厥過去,而且也再不會有醒過來的時候。
“十。”
聽到了易無生的報數聲,薑逸塵一時間竟有些愕然。
因為他聽出了聲音中潛藏著的,那微不可察的迫切情緒。
“九。”
薑逸塵不知是該憤怒還是苦笑,總之並不是絕望。
他能感受到易無生的用意,先讓他滿懷希望,而後讓他徹底墜入絕望深淵,不可自拔。
敵人太強大,強大到被他低估了。
易無生真的太會算計,而且完全摸透了他,可以隨意將他拿捏,而他卻沒有絲毫辦法。
但這個敵人的脾性實在太過古怪,古怪到擔心玩得太過了,沒了對手,而自己仍意猶未儘。
“八。”
他還有翻盤的可能嗎?薑逸塵自問著。
他感覺除了自己的思維,其他一切都不在他所能掌控的範疇了。
他想深吸一口氣都不能。
就當他這麼想著,一股寒氣無情地灌入他的鼻嘴中。
一下子他便找回了呼吸,隻是鼻腔口裡不知喝進了多少雨水、血水、泥水的混雜物,腥味阻在喉頭,讓他惡心作嘔。
“七。”
“咳!咳咳”
薑逸塵猛地咳了幾聲,咳出了不少濁物,可身子除了跟著顫動幾下外,再無其他進展。
易無生見狀呆愣半晌,眉頭蹙得更深了,十息功夫已過,可他隻是木訥地繼續道:“六。”
薑逸塵身子不能動彈,心神卻似受到了天地的洗禮。
他再次感受到了所謂的天地自然之力,這和還未能從他口腔裡清出的泥屑有關。
儘管有些不可思議,但他無法否認這種感覺和他上一次麵對雲小白的劍如出一轍。
不是在陰陽穀的木屋前,而是在龍淵峽的草坪上,雲小白的斷山河之下。
那一次薑逸塵在縹緲中窺見了無相坐忘心法一絲門道化險為夷。
這一次,他早已被易無生看清算儘,若要說還有何翻盤底牌,那麼確實隻有這本他還未能摸到修習門道的無相坐忘心法了。
“坐忘在先,後成無相。忘卻物我界限,達到無己、無功、無名的境界,無所依憑而遊於無窮,是謂無相”
自將自己當作無相門一員,決心為無相門複仇之日起,薑逸塵便開始鑽習這沾滿血水的法門,即便一直沒能領悟其中奧義,但整本心法的所有內容無疑皆在其心中,此時心念飛轉,成百上千行功法中的文字逐一在其腦海中清晰閃過。
這一瞬薑逸塵好似對“坐忘”和“無相”四個字有了新的見解。
坐忘是為忘我,無相是為無我,忘我而無我,即為自然。
他現在感知不到自己的軀體存在,唯有思維尚存,很容易便忘卻了自己本身,思維自然而然地與自然相融。
他的世界裡易無生已消失不見,他也不再是瞎子,準確的說他不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