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二年四月戊申(27),崇政殿後殿。
十幾名文臣,集體匍匐於殿門之前,持芴恭拜著那端坐在殿中禦座上,隻能看到一個模糊身影的少年天子:“臣等恭問皇帝陛下聖躬萬福!”
“朕萬福!”伴隨著少年溫和的聲音從殿中傳出來,群臣隻覺如沐春風:“卿等免禮!”
“謝陛下!”
然後他們在禮部官員的率領下,再拜而辭。
這就是大宋慣常的大臣陛見禮儀。
一般情況下,文臣京朝官以下、武臣遙郡以下,是沒有資格踏入殿中,來到君前拜謁天子的。
絕大多數,都是在殿門口拜上一拜就算完事。
像他們這樣,還能聽到天子慰勉的,都算是走大運了!
等這一批大臣,被禮部官員帶著下去。
今天的戲肉,正式被端了上來。
“陛下……”殿上的宰相呂公著持芴出列,奏道:“新除給事中臣問、新除河東路轉運使臣臨、新除太府寺少監臣潛、新除判律學臣台符等已在殿外,臣乞陛下傳召入殿!”
趙煦頷首:“可!”
於是,四位穿著緋袍的文臣,被人領著,來到了殿上,次第俯首拜道:“臣問(台符)等,恭問皇帝陛下聖躬萬福!”
趙煦看著,輕聲道:“卿等免禮……平身!”
四人先後起身,依著官階高低,列於殿上。
趙煦則居高臨下,觀察著他們。
排在最前麵的人,雖然須發花白,但看著身材高大,精神飽滿。
就是,讓人瞧著有些忍不住生出些疏遠感來。
想來,他就應該是呂公著推薦擔任給事中的張問了。
在張問身後,站著的是一個年富力強,不過四十來歲的文臣。
此人身高目測差不多能接近五尺五寸了。
這在中古時代的士大夫群體裡,無疑是鶴立雞群的。
當朝大臣中,大抵也就隻有韓忠彥這個鶴相公能在身高方麵超過他。
而此人,趙煦認識。
不過,是紹聖時代的他。
“顧臨……顧子敦……”趙煦眯著眼睛,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腦海中回閃著紹聖初年的記憶。
彼時的顧臨,已官拜翰林學士,是元祐朝堂上舉足輕重的一員。
就是……
有些不識時務!
居然敢公開反對趙煦召回章惇等人。
結果,自不用說,像這種看不清風向,還傻乎乎的幫著劉摯、範純仁、呂大防、蘇轍等趙煦當時恨死了的元祐宰執說好話。
等待他的,隻能是貶黜——罷翰林學士,以龍圖閣學士知定州。
又過了一年,有人舉報,顧臨在朝曾與慶壽宮的粱惟簡,往來密切。
於是一頂‘勾結內臣’的帽子,直接扣上去。
然後……自然就和元祐時代的舊黨迫害新黨一樣。
不需要審理,也不需要證據,朝堂諸公隻需要有個借口就行了。
於是再貶洛陽為閒職,而彼時的洛陽,早已經將舊黨勢力清除乾淨。
在洛陽,顧臨被折磨得欲仙欲死,新黨大臣們變著法子的,將昔日舊黨迫害他們的手段,輪番使出,而且變本加厲!
趙煦記得,他印象裡,這個元祐時代的重臣的名字,最後一次出現在他耳畔,已是元符——元祐黨人臨,辜負先帝,陰懷奸邪,勒停、衝替,責授某州團練副使,饒州安置居住。
如今,回過頭來看,其實,顧臨這個人在元祐時代的表現,其實不算過火。
他和範純仁、呂大防一樣,都是舊黨裡的實乾派和溫和派。
對新黨並不主張趕儘殺絕,反而一度想要調和新舊矛盾。
元祐六年,召回李清臣、鄧潤甫,就是範純仁、呂大防和顧臨們商議的結果。
可惜的是,當時新舊兩黨,已經殺紅了眼,一切潛規則和默契,都在劉摯等激進派,貶死蔡確、鄧綰,對章惇、呂惠卿極儘羞辱折磨後消失殆儘。
回朝的新黨大臣,隻想加速踩油門,將所有元祐舊黨,統統弄死!
這個時候,已經到了黨同伐異,隻看身份、立場的時候。
隻要你是舊黨,那就追究到底!
反之,隻要是在元祐時代,曾被舊黨打擊、治罪過的人,不論原因全部平反起複。
這就是黨爭,發展到最後階段的時候的真相。
沒有道理可言,也沒有理由可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