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虎的行動力很強。
他在用近乎是起標價——每石三貫又兩百文,買下了這批糖船上運著的苧麻後。
立刻就著手雇人雇船,打算將這些貨物運回汴京。
雖然,大宋戶部給漕司定下的運費標準,從仁廟開始,就是水運順流每百裡每百斤貨物十三錢,逆流三十錢。
但是,那是官價!
在大宋,一個常識是——大多數的商品或者服務,民間的價格,比官府的價格,一直隻高不低!
當然,需要交稅或者核定商品價格的時候,就會顛倒過來。
所以,李二虎找的船,每石苧麻的運費,最終是談到了差不多五百錢。
這個價格,不能說是市價了。
隻能算合理。
因為,正常的話,每石貨物的運價,應該在四百多錢。
但他這不是第一次做這個生意,第一次與人合作嗎?
溢價是正常的。
加上,他想試探一下,這沿途的州縣稅卡,隻打算先運一船苧麻回去。
故而,五百錢一石的運費是很合理的。
不過呢,在將苧麻裝好船,準備起航時,李二虎得到了船老大的通知。
還會有幾個客人,與他同船入京。
李二虎也沒在乎,答應了下來。
等他登船時就看到了那幾個隨船的船客。
一共是五個人,但很明顯有四個都是隨從。
因為,這四個人都是挑著行禮上的船。
他們的行禮,都是些書、字帖一類的東西。
而為首的則是一個看上去四十多歲,儒雅隨和的中年男子。
李二虎也沒有在意。
因為,現在已是元祐二年的五月下旬了。
明年開春,朝廷就要開科取士。
而明年的那一科,乃是當朝官家的龍飛榜!
按照過去的慣例,龍飛榜的進士,哪怕是倒數的進士,在吏部磨勘的時候,吏部的官兒,都得高看一眼。
所以,每有新君即位,天下州郡的士人,都會想方設法的進京趕考。
各地的發解試,將在這個關鍵節點,卷到不能再卷。
對方對李二虎這個商賈,就更不在意。
那中年男子隻是在李二虎登船後,與他微微頷首致意。
李二虎也不在乎,他現在隻想著平安的將這一船苧麻,運抵京城。
李二虎雇的這艘船,是一艘典型的大宋汴河貨船。
這種船相較於汴河上航行的那些漕司的大船,明顯要小的多。
一次最多載重,隻能運一千石左右的貨物,因為李二虎這次運的是苧麻,即使想方設法的將苧麻塞到船上,最後也隻裝了兩百多石。
所以,最後不得已,他隻能答應,平安抵京的話,再請船老大和船夫們到孫家燒朱鋪裡吃酒並外加一個紅包,這才讓船順利開動起來。
而漕司的那些重型漕船,一艘就能載米萬石!哪怕運苧麻,估計也能運個一兩千石!
不過貨船除了小之外,在這汴河裡的航速,卻是比大型漕船快的多!
從襄邑到汴京,漕船可能需要兩天,甚至更久。
因為在一些河道上或者遇到有北風的時候,它需要纖夫牽拉,才能前進。
貨船卻不需要!
它可以在汴河中,快速靈活的航行。
這得益於其船體的輕便——相較漕船,它沒有用於拉纖的人字桅,也沒有船舵等笨重巨大的設施。
在同等大小、長度下,貨船比漕船,起碼輕三成!
其在汴河中的航行動力,全靠船首設置的八支‘招’,以及在船尾設置的八支‘擼’。
招和擼,其實是兩種形態不同的船槳。
前者好似掃帚,後者的形狀則類似於一把大刀。
除此之外,貨船和漕船還有個不同之處——貨船的船艙裡,有專門的客艙,提供給搭船的船客們躺臥休息。
因為,李二虎這次運的苧麻,重量相較其他商貨,輕便了許多。
所以,船隻一離開碼頭,航行速度就開始慢慢快起來。
就是……
因為壓倉的貨物有些輕,加上汴河上的風今天有些大。
所以船身顛簸的厲害,沒有多久,李二虎就開始暈船,趴在船首開始嘔吐起來。
船老大見了,哈哈大笑起來,便命人給李二虎煮了碗生薑熬的湯,又取來一片吃剩下的橘子皮,將其中的汁水擠出來,抹在李二虎的鼻子附近。
喝下滾燙的生薑湯,鼻腔嗅著橘子的清香,李二虎才總算緩了些,沒有吐的那麼厲害。
他深深的籲出一口氣,這個時候,那個在船艙中的文人的聲音傳來。
“足下若不嫌棄,吾這裡有些肉桂,足下可將之泡水服用,或可緩解一二……”
“多謝先生!”李二虎趕忙謝道。
就是……
這人的口音,李二虎感覺很熟悉。
好像……好像……是福建的口音啊!
因為,李二虎的東主,那位呂相公就有著這樣的口音。
不過,他也沒多想。
福建是科舉大路,每次科舉,都有大量福建人進京趕考。
等那文人的下人,將兩片紅色的肉桂,送到他麵前時,李二虎又拜謝了一番。
可能肉桂是真的有防暈船的神效吧。
總之,李二虎將一小片肉桂,煮成湯喝下去後,他感覺舒服了許多,終於是止住了嘔吐,休息了一下後,整個人也有了力氣了。
便掙紮起來,扶著搖晃的船身,到了那客艙前,拱手拜謝:“汴京李二虎,多謝明公相助!”
“來日公若在京,遇到什麼麻煩事,可差人至汴京新城外安節坊李家作坊或者馬行街的李家布鋪處……”
“隻消提及‘乃是汴河上借肉桂者’,隻要事在某力能所及內……某當全力以赴,以報明公今日相助之恩!”
李二虎是很講義氣。
這也是他能得到他田齊賞識,下嫁女兒的緣故——雖然,所謂的女兒,隻是名義上的。
但,卻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被汴京布鋪行會的會首選為女婿。
那等人物擇婿,哪怕是假婿,都是要出嫁妝的。
自然,都是要千挑萬選,確保自己不會虧本才行。
船艙中的文人,卻是爽朗一笑:“你我萍水相逢,自是有緣……遇有緣人受難,隨手相助,乃吾本心也……”
“至於報答……”
他笑起來:“卻是不必了!”
不過,很明顯他對李二虎‘知恩圖報’的特性,非常欣賞。
“二虎是吧?”
“是……”李二虎抱拳。
“進京之後,若是有緣,自有再見之日!”他在船艙中說著。
這個時候,李二虎反應了過來。
那文人的口音,和他的東主相差無幾,想來乃是同鄉。
但對方自登船至今,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暈船的模樣。
他的那幾個隨從也是如此。
所以……
一個福建人,不怕暈船,卻隨身攜帶著針對暈船的肉桂?
考慮到肉桂,是嶺南那邊所產。
而且價格一直不低……
所以,他不是進京趕考的士子!
而是一位入京的官員!?
也隻有這種在州郡仕宦,需要經常性的奔波於各地的文臣,才會有這許多的特點。
李二虎想到這裡,也就釋然了。
不過,他也依舊沒放在心上。
畢竟,這大宋朝自仁廟以來,福建出身的官員就越來越多。
他的東主,就是一位福建人!
……
楊汲端坐在船艙中,捧著手中書籍,看著其上的文字,也聽著船艙外的商賈的拜謝聲。
“李二虎?”
他心底輕笑一聲:“想不到,隨手結下的善緣,還是個懂報答的商賈……”
“不錯!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