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上午,童貫奉旨入宮,趙煦在福寧殿的禦花園中,對這位未來的六賊之一與蔡京並列的大貂鐺,如今大宋新聞界的總編,進行了一番有關新聞學的教育。
童貫這種人,很有意思。
他很聰明,也很能乾。
但惹禍的本事,同樣不小,而且他還有內臣這個群體裡少有的‘主觀能動性’。
為什麼現在汴京城裡,提起‘胡飛盤’這個人,就會下意識的想起狗叼飛盤?
一半是趙煦特意讓童貫自己塑造的形象,另一半則是他有時候真的管不住自己的手,就愛對朝政、國策,發表他的‘高見’。
有些話,他說到了趙煦心坎上,但有些話卻拍到了馬腿上了。
趙煦知道後,立刻派人斥責。
童貫趕緊撤回先前的態度,在第二天的汴京新報上,一改之前的措辭,大唱反調。
於是,有知情人私下編了個段子:‘二公主府狗叫,定是飛盤又來嘍!’。
因為這段子太過簡單易懂,以至於如今就連汴京城裡的閒漢都知道了。
故此,趙煦才要特地將童貫叫進宮中,對他親自叮囑、部署,還傳了他幾招現代的新聞學秘術。
主要是小作文相關領域的。
童貫得了趙煦的親自教誨,自是感恩不儘,連連拜服,阿諛話說了不知道多少!
甚至隱隱有要打蛇隨棍上,要成為趙煦的‘門徒’、‘學生’一類的架勢。
嚇得趙煦趕緊把他打發走。
開玩笑!
他可不想要一個這樣的門徒、學生。
但童貫的機靈和敏銳,還是儘顯無疑。
這種人,隻要給他一點機會,他就會全力以赴。
打發走童貫,趙煦將一直在自己身旁侍奉的馮景,招呼到身邊,然後問道:“馮景,以你觀之,這童貫怎麼樣?”
馮景低頭道:“回稟大家,臣聽說童崇班(童貫的內臣階如今已經從小黃門,升到了內殿崇班,進了內臣的大使臣階,相當於文臣京官序列)在外,甚得汴京新報上下人心!”
“嗯!”趙煦頷首。
童貫這個人,是真的有些人格魅力的。
他的性格,有些類似那些江湖上混的綠林好漢。
豪爽、講義氣、會照顧人,也能抗事。
這一年多來汴京新報、汴京義報裡,出了不少事故。
有些是童貫自己犯的,但有些卻是下麵的人犯下的。
但不管是什麼原因?
童貫一次都沒有甩鍋給下麵,而是自己全抗了。
同時,他對報童們也很關照。
根據趙煦的了解,哪怕是那些已經‘畢業’,去了太學、律學、、算學、太醫局、天文局、翰林院以及專一製造軍器局的學徒們。
也經常能收到童貫派人送去的生活費。
童貫還不像其他手握實權,有著大量油水的內臣一樣,在汴京城裡購置豪宅,買來婢妾、歌女,招攬文人、門客,模仿著士大夫們,過上文人的生活。
相反,根據趙煦的了解,童貫平日裡的生活很節儉。
他迄今都是住在蜀國公主邸,與汴京新報的工匠與編輯們住在一起。
所以啊……
人家能成功,真的不是偶然。
隻是……
趙煦看向馮景,問道:“馮景,可有興趣出宮,去給童貫當上司?”
馮景楞了一下,有些猶豫。
他如今的內臣階,已經升到了供備庫副使,差遣則是皇帝殿邸候兼勾當禦藥院、勾當禦廚等公事。
但問題在於,他的這個供備庫副使,屬於‘寄資’。
在理論上,是不合法的。
都堂和吏部,也都不會承認。
因為根據礙止法,內臣從小黃門開始,都得出宮外任,擔任某地的走馬承受公事或者是監當官。
然後才能改官。
譬如小黃門階升到邸候殿頭,就不能再升了。
再升,就得去外麵任官,然後在外任過程中,接受外廷文官們的考核。
考核過了,才允許改官。
像是向太後身邊的嚴守懃,就是這樣的。
他一路寄資到東頭供奉官,但在外廷那邊,他始終隻是一個無品的‘邸候殿頭’。
其所謂的‘東頭供奉官’,隻是在宮中有效,出了宮門就沒有人認。
故此,向太後命其出知梓州路,為梓州路茶馬公事。
今年嚴守懃曾回朝述職,因為他在梓州路的政績很好,地方守臣和園戶們都稱讚他的能力。
故此,都堂將他的內臣階直接升到了東頭供奉官,拿到了都堂的敕書與吏部的告身。
這就是不合法的寄資,變成了合法的官身。
彼時,嚴守懃還請客慶祝了呢!
嚴守懃如此,他也不例外。
而且,馮景知道,他的供備庫副使的寄資,想要轉正,難度比嚴守懃要大多了。
不僅僅是因為,這是大使臣階,外廷本來就盯得緊。
也是因為他是天子身邊的內臣,外廷提防的更嚴重。
哪怕現在,都堂和禦史台的烏鴉們,也是恨不得拿陽燧觀察的一舉一動,稍有差池,立刻就要彈劾。
所以,他根本不敢起外任的念頭。
一旦外任……
都堂和吏部還是禦史台,都會圍過來。
他若表現的好還好,稍有差池就會借題發揮,給他挑刺,以求他低頭服軟。
但他敢低頭服軟嗎?
不敢的!
所以,曆代以來,天子身邊的近臣,都是寄資到死。
可隻靠寄資的話,是走不遠的。
因為,寄資的內臣,隻能在內侍省和入內內侍省的差遣裡打轉。
不可能和宋用臣、李憲這種合法途徑升上去的內臣一般,可以擔任外廷官職。
而不能出任外廷官職的話,實際上也就很難執掌內侍省和入內內侍省。
故此……
趙煦提出,讓他出宮,去當童貫的上司。
這就是要發明一個新的監當官。
無論是提舉汴京新報或者管勾汴京小報公事,都算是外任了。
外廷想挑刺,也找不到借口。
這樣,就可以順利改官。
可……
馮景抬起頭,看向微笑著的官家。
他還是不能下定決心。
因為,離開官家是容易,但再想回來,怕就難了。
於是,他委屈巴巴的道:“大家……臣……臣若離開了……臣擔心其他人不知道大家的喜好……伺候不好大家啊……”
趙煦聽著,笑道:“汝自己仔細考慮吧!”
“要不要去,就看汝了!”
“總之,儘快答複朕!”
“若是晚了,朕就要差其他人去嘍!”
這宮裡麵旁的可能會缺,但從來不缺想進步的內臣。
……
當天下午,福寧殿漏刻小人,敲響了申時的小鼓時,趙煦已是洗漱好,換上了輕便的便服,在馮景的服侍下,帶著各種漁具,到了後苑的內池沼。
他到的時候,蒲宗孟與崔台符已奉旨在這裡等了他許久了。
見到趙煦的儀仗來到,兩人連忙上前恭迎。
“臣等恭問皇帝陛下聖躬萬福!”
“叫兩位愛卿久等了!”趙煦擺擺手道:“都起來吧!”
說著他就讓馮景將今日準備好的釣具,拿了過來。
今日的釣具,不同於過去。
沒有魚餌,也沒有準備窩料,隻有三杆怪模怪樣的釣竿。
趙煦讓馮景將釣具分發給兩人,然後就拿起自己的釣竿,熟練的撥弄了一下釣輪,然後將一個用金屬鐵片打造而成的類似小魚一樣的釣鉤綁在了魚線上。
“來來來……”
“兩位愛卿,今日且與朕來學一番薑太公釣魚!”
他熟練的拿著釣具,走到碼頭上,然後將之拋出去。
然後回憶著在現代路亞時的經驗,操縱著釣竿,模仿著小魚在水中的遊動的樣子。
卻是前些時日,趙煦在這內池沼釣魚的時候,發現了這內池沼內,有不少肉食性的魚類在獵食。
這就讓趙煦找到了自己空軍的原因——定是這內池沼內的胡子鯰(黃河鯰魚)、牛尾巴(黃河擬鱨)、黃河鱖魚等物,將他的魚嚇跑了或者吃掉了!
這能忍嗎?
不能啊!
於是,趙煦命沈括派了幾個能工巧匠,按照他的要求,打造出來路亞釣具。
就是要給這內池沼中那些不識好歹,不知死活的魚一點顏色看看!
趙煦就不信了!
這內池沼的魚,還能翻天不成?
蒲宗孟和崔台符,卻都有些詫異,這種不用真餌,靠假餌來騙魚的釣法,真的能釣上魚?
但他們還是學著趙煦的樣子,開始將釣線拋入水中,一拉一扯的拙劣的模仿起來。
趙煦慢慢的轉動著釣輪,一邊看著水麵的動靜,一邊對著站在自己身側的兩位大臣說道:“朕今日請兩位愛卿入宮,卻是有事情,要請兩位愛卿幫朕辦一下……”
蒲宗孟和崔台符連忙在第一時間就答道:“臣等恭問德音教誨!”
“是這樣的……”趙煦笑著將釣線收回,這一次沒有上鉤。
但不要緊,路亞麼,玩的就是技術!
而在這個方麵,趙煦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