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事情誰知道呢?”
方重勇意味深長的回了一句,便邁步離開了狀元樓。
等他走遠以後,李棲筠侄兒李華這才長出一口氣,他心有餘悸問道:“叔父,剛才那人是誰,感覺威嚴不可直視啊。”
“你喊方清,他已經聽到了。”
李棲筠對侄兒眨眨眼笑道。
“啊?那我這次科舉,不是,不是就……”
李華方寸大亂,深恨自己口無遮攔。
“放心,官家不是那樣的人。當年他私下裡談論先帝,都是直呼其名,甚至亂起綽號。”
李棲筠擺了擺手,示意侄兒李華稍安勿躁。
等李華冷靜下來後,他忽然想起剛才的事情來,於是有些擔憂的問道:“叔父,那個……今晚您去開封府衙麼?”
“去,是肯定要去的。隻是官家找你辦事,絕對不會是什麼容易辦的事情。”
李棲筠喃喃自語道,想起當年方清在安西時長袖善舞,指揮若定的往事,心中不禁一陣唏噓。
這世道變化太快了,快得讓人猝不及防。
……
夜已深,開封府衙書房內,李棲筠坐立不安的喝酒,身邊雖然隻有方清、嚴莊、李筌等寥寥數人而已,他卻感覺壓力山大。
原因無他,席間談論的事情,不該是他這個連官職都沒有的人聽到的。
“諸位,關於這封信,你們怎麼看?”
方重勇將手中的信紙揚了揚,環顧眾人問道。
書房內,安靜得針尖落地可聞。
“官家,安守忠這封信,大概隻是想拉我們做靠山,現在先把他晾著便是了。”
嚴莊抿了一口酒,不以為意道。
“安守忠占據洛陽,這位置雖然要害,但若隻是占著,卻不攻打河東與關中,那麼則處於多麵受敵的狀態。
占著還不如不占。”
李筌也開口說道,顯然,從軍事上說,目前占據洛陽並非什麼高招。
李寶臣入主關中的時候,就留了根尾巴在洛陽,如今這根尾巴終於尾大不掉了!
李寶臣開始修仙後,關中朝廷就想讓馬璘代替安守忠,擔任洛陽防禦使,調安守忠入關中投閒置散。
可惜,後者也不是吃素的,寫信給方重勇,表示他願意“改旗易幟”,希望汴州這邊可以派兵來接應。
名為接應,實為試探。
這兩年來,天下處於短暫的平靜之中,除了史思明與史朝義這對父子打生打死外,其他地方,都在休養生息。種田的種田,練兵的練兵。
關中那邊大概也是覺得元氣有所恢複,所以想架空安守忠,不讓這位繼續在洛陽當土皇帝了。
可是安守忠本身就跟韋堅他們不是一路人,跟李寶臣也不熟。兩邊相安無事還好,現在關中那邊想將安守忠調離洛陽,這就觸碰到安守忠的底線了。
不管怎麼說,反正老子就是不走!安守忠的底氣很足,也想得很明白。
如今不僅包括安守忠,就連李歸仁等人,實際上都擺脫了“叛軍叛將”的名頭,天下格局也早就不一樣了。如今更看重所謂的“實利”,而不重虛名。
至於關中、洛陽、汴州這三方勢力要怎麼博弈,會不會動刀兵,不好說。
“鄙人有個不恰當的比喻,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李棲筠忽然開口說道。
書房內眾人都看向他,方重勇點點頭道:“直言便是。”
“有一大戶人家,家道中落了。
家中婦人想和離,但不想直接走,而是想帶走家中一部分財貨,她一個婦道人家沒辦法,所以隻能請外麵的男人幫忙。
而外人,又隻是想謀這一家的家產,而不是看中這個婦人。
如今這婦人給外麵的男人寫信求助,願意帶著分家的財貨改嫁,但不想這個男人染指她的錢。
三方所求各不相同,其間取舍,亦是大不一樣。”
李棲筠娓娓道來,方重勇的麵色也越來越古怪,好像有什麼話想說,又拚命憋住。
看起來忍得很辛苦。
可能是這個例子實在是太生動了,雖然沒有指名道姓說安守忠就是這個“婦人”,但民間種種奇葩事,也是爛大街的存在,實在是不足為奇。
書房內眾人麵麵相覷,一時間竟然沒有人開口接茬。
“你是覺得,我們應該把這封信送到長安去?”
方重勇看著李棲筠疑惑問道。
如果真這麼做,那事情反而就好辦了。其實剛剛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方重勇就有這個打算。
隻不過他是考慮到,這樣做了雖然很容易挑撥安守忠與關中那邊的矛盾,但也容易把自己的名聲搞臭。
將來,誰還會傻乎乎的投誠呢?
“非也,信是絕對不能送到長安的。送去的話,無異於將來自絕於天下人。”
李棲筠擺擺手道。
他看到方重勇似乎很有興趣的樣子,於是接著說道:
“兵法有雲: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
如今關中與洛陽之間還未亂,故而要親而離之,使兩邊離心離德,勢成水火。
將來亂了,官家再趁亂取之,儘收漁翁之利。”
“不錯,那麼具體如何操作?”
方重勇沉聲問道。他一聽這滿肚子壞水的招數,就知道可以操作。
不過好牌還需高手打,道理是一回事,實際運作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因為一點小瑕疵而破壞大局的事情比比皆是。
“官家將此事交給鄙人運作,定要讓關中朝廷與安守忠打起來不可。
鄙人先去一趟洛陽,暗地裡許以安守忠高官厚祿,然後汴州這邊再送去財帛以安其心,並承諾其獨立管轄洛陽。
若是安守忠接受了財帛,下一步鄙人再鼓噪其截留漕運,教唆安守忠將運往關中的貨物吞沒自用。
此後,安守忠必定感覺腰杆硬了,與關中朝廷的關係隻會惡劣不會改善。那時候,便要看兩邊會不會打起來,以及關中那邊可以忍多久了。
打不起來,我們便繼續加碼離間,總有動手的一天。
隻要雙方打起來,那便有好戲可以看,到時候官家可以左右逢源,誰弱我們幫誰。”
李棲筠侃侃而談道。
這一招,很有可操作性。送點不能吃不能穿的金銀銅錢,隻當是寄存在安守忠那邊了。這種丘八,得了財帛以後必定會忘乎所以,用這些錢招兵買馬,讓自己腰杆更粗!
關中想調他的官職,門都沒有,打起來是大概率事件。
嚴莊等人心中暗暗嘀咕了一句:這是哪裡來的一個老硬幣,好踏馬陰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