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風,爽朗中夾雜著一絲寒意,不過這都不妨礙誌得意滿的元載,在街上走出六親不認的步伐。
來到開封府衙門前,他整理了一下衣衫,昂首闊步走進府衙大門。沒想到迎麵而來的,居然是神色有些落魄的蕭穎士。
想起最近是朝廷吏部從進士裡頭大規模選官,蕭穎士來此是為了什麼,其實也是明擺著的,並不難猜。
元載伸出手攔住行色匆匆的蕭穎士,皮笑肉不笑的問道:“蕭先生這麼著急是要去哪裡啊,元某的馬車還在門口,要不你在門口等我一會,我辦完事情後出來送你一程如何?”
如今元載乃是方清身邊的大紅人,參與機要事務。雖無直接處斷的權力,但影響力卻是不能低估。
所以他現在看蕭穎士,更多的是同情和顯擺,倒也不至於在對方身上踩兩腳。
當然,如果蕭穎士可以放低身段,哀求一下,那麼元載也不介意提攜一下蕭穎士。人嘛,總會在高高在上時,對下麵的人大度一點,以顯示自己的風度。
特彆是平日裡沒什麼風度的人。
“不必了,蕭某公務在身,不打擾了。”
蕭穎士一臉淡漠說道,隨即匆匆離去。
沒錯,這次選官的結果不是很好,在禮部裡麵當個無實權的小官,這並不是他想要的。
為什麼這麼說呢?
因為禮部,是為了天子服務的。而現在的天子,是傀儡天子,禮部也可以看做是“傀儡衙門”,隻有關於科舉的部分算是實權部門。
然而,蕭穎士恰巧就被分配到管理“天子禮儀”這部分。要是貞觀時期,這肯定是一等一的美差,乾活少,離天子近,還不容易被政治旋渦波及。
但現在嘛,隻能說懂的都懂。李偒在汴州是什麼待遇,隻要眼睛不瞎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呸!給臉不要臉!”
蕭穎士走後,元載對著他的背影,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氣得不行。
他收拾好心情,小心翼翼的往裡走,被大聰明引到書房後,元載看到方重勇正在寫信,於是也不吭聲,就這樣安安靜靜的在一旁等候。
很久之後,方重勇終於把信寫完了,等紙上的墨跡乾了以後,他將信裝入信封,用火漆封口,然後交給元載說道:“你去一趟洪州豫章,將其交給荊襄軍主將魯炅,有可能的話,遊說他投靠我們這邊。他若是來投,本官允許他獨立成軍,不打散編製,並許以淮南節度使之位。”
又是淮南節度使!
元載都不知道該怎麼評價才好了。但凡方清遊說其他人,都會許以“淮南節度使”之職。
然而,這個職務似乎天生帶著詛咒一般,隻要是被這個職務為誘餌答應轉投過來的丘八,似乎都因為出現各種意外而沒有得償所願。
如今方清又祭出法寶,許以淮南節度使之位,元載實在是不知道魯炅的八字是不是真的夠硬。
說不定就被“克死”了。
“官家,此前幾次許以淮南節度使之位都未能成行,這次是不是……”
元載有些疑惑的詢問道。
“哈哈哈哈哈哈,之前那都是意外,是那些人自己出了問題,不是本官不想安排他們去淮南。”
方重勇哈哈大笑道,一點也不覺得尷尬。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淮南節度使這個位置因為太香了,所以競爭也極為激烈。能安安穩穩坐上去的人,不是鐵杆親信,就是手腕滔天。
總之,必須得沾一樣,甚至二者都俱備才行。
方重勇隻是承諾將淮南節度使之位交給魯炅,但是這位能不能順利赴任,後麵會不會“知難而退”,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請官家放心,下官一定辦好。”
元載將信揣入懷裡貼身放好,對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禮,心中並無緊張之感。
都是些輕車熟路,又非常重要的活計,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乾。元載回想了一下,發現他之前已經遊說過許多丘八了。
然而,元載這個人就好像是個烏鴉一般,但凡被他遊說過的人,多半都沒什麼好下場。
比如安守忠、李歸仁、史思明、李懷光等等,都被他遊說過,都是下場淒慘。就連有過一麵之緣的韓遊瑰,也差點在上源驛被噶了。
想到這裡,元載不由得感覺後背一陣陰風吹過,似乎某些陰魂正滿臉怨毒,看著他的背影,默默詛咒著。
元載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卻發現身後隻是那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畫著老虎的屏風,老虎上方的枝頭,有一隻麻雀在嘰嘰喳喳。
他們這些親信每次來這裡開會,都會看到這麵屏風,平日裡壓根不會多看一眼。今日再看,元載總覺得屏風後麵躲著人在偷聽,怎麼看怎麼覺得彆扭。
“嗯?這屏風是不是有什麼不妥?”
方重勇看到元載的詭異動作,一臉疑惑問道。
他發現元載的目光一直盯著身後的屏風,於是走過去將屏風折疊起來放在牆角。左看右看也沒覺得有什麼怪異的。
“回官家,並無不妥,下官今日便啟程去洪州豫章。”
元載沒有推辭,更沒有說出心中的細碎想法。
“嗯,此去洪州……”
方重勇頓了頓,似有難言之隱,不過最後還是叮囑道:“事若不諧,便直接返回汴州,本官不會治罪的。魯炅與顏真卿有舊,二人頗有私交,不一定會聽得進你遊說。”
“請官家放心!元某勢必不辱使命!”
元載一臉激動請戰,完全沒把方重勇的話聽進去,他以為這隻是傳統的激將法。
元載走出府衙後,根本沒有回家,他直接叫上隨從,出城來到渡口,上了一艘南下的官船。
……
洪州豫章,州府衙門。
一身戎裝,從鄱陽湖水寨匆匆返回的魯炅,看著麵前緋色官袍的於頎,還有一個壓根不認識的武將,一時間心中七上八下的。
“魯將軍,聖旨在此,請即刻返回襄陽,屯紮樊城,擔任山南東道節度使。至於江南西道節度使,由本官接替。”
於頎麵色平靜的將手中聖旨遞給了魯炅。
山南東道,是荊襄朝廷的“基本盤”,按理說,擔任這個地方的節度使,位高權重,是升官而非貶官。
但很多事情,需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不能一概而論。
山南東道節度使,駐地是襄陽和樊城(這兩個地方在軍事上可以算是一座城),李璬早上發聖旨,中午魯炅就能接到。
換言之,他雖然還是節度使,但一舉一動,都在天子和朝廷的監視之下,乾什麼都不自由,遠不如現在待在豫章來得痛快。
可是,這並非是貶官的命令,更不是就地免職。魯炅發現自己居然沒法拒絕這樣的調令!
“末將感謝聖恩,然而大戰在即,臨陣換將,恐怕不利於國家啊。”
魯炅麵色為難說道。
於頎當了十多年的官,政務非常熟悉,自然不會硬頂。
他微笑說道:
“本官其實也不想來洪州,更不想頂替魯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