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話叫“怕什麼來什麼”,屬於墨菲定律的通俗解釋。
方重勇雖然也沒把達紮路恭當傻子看,但這位吐蕃大論的用兵水平,顯然不是泛泛之輩。
之前一次頭鐵,在敦化坊前撞得頭破血流,第二次吐蕃軍就學乖了。
在吐蕃人撤出長安城之後的第二天(即距離第一次夜襲,隔了兩個白天一個夜晚),已經在長安城內各大佛塔上設立觀察哨的汴州軍,幾乎是同時派出斥候,向位於都亭驛內的指揮部彙報:
吐蕃軍重兵攻長安城西各坊,似乎是要以西市為中心,打出一個橋頭堡來!
“官家,李將軍求援,吐蕃人急攻西市,並且屠了西市周圍的四個坊!這幾個坊中剩下的民兵與青壯,都已經逃到西市之內參與守城了!”
都亭驛裡麵那個擺著長安城模型的簡陋臨時書房內,一個渾身是血的汴州軍斥候,向方重勇稟告前方軍情。
達紮路恭似乎識破了方重勇的分兵部署之法,不再急於求戰,而是改為穩紮穩打,逐步推進的辦法,一步一步將麵前的坊市拿下。
哪怕是毀掉長安,將長安剩餘的十多萬百姓全部屠戮乾淨,也在所不惜!
“明白了,你且去歇著,本官會派人通知李嗣業的。”
方重勇麵色平靜擺了擺手道,似乎並不驚慌。這不是最快的消息,卻是第一個從戰區內傳來的消息。
書房內眾幕僚麵色都不好看,誰也沒想到,吐蕃人居然可以這樣玩,他們現在壓根就不在乎能不能統治長安了。
“傳我軍令,每個坊派一個親兵去通知守軍和當地民兵,吐蕃人已經開始屠城了,他們跑是沒法跑的。每個拿得動刀的,都要參與守住本坊,為了他們自己。
實在是堅持不住的,立刻放煙火傳信,本官會派兵接應他們突圍,但不保證能絕對突圍成功。”
方重勇麵沉如水,對張光晟吩咐道。
“得令!”
張光晟抱拳行了一禮,轉身便走。
等他走後,方重勇又將南霽雲找了過來。
“西市前線情況如何?”
一見麵,方重勇就開口詢問道,完全沒有任何客套。
“回官家,戰況激烈,吐蕃人已經將西市團團圍住,不過西市的圍牆比一般的坊牆要高不少,吐蕃人暫時還沒攻破。”
南霽雲想了想說道,似乎有什麼想說,又止住了。
“按計劃,一坊被圍,周邊各坊都要出兵牽製吐蕃人。長安街道縱橫分布,不利於吐蕃人調兵。為什麼西市東麵那幾個坊沒有動靜?哪怕用弓箭騷擾一下吐蕃人也好吧?”
方重勇麵露困惑之色,看向南霽雲。
“官家,您說的事情某也知曉,隻是那幾個坊都是李寶臣的部曲在防守,他們沒有逃跑就已經是超常發揮。指望他們打配合,或許還是您太高看他們了。”
南霽雲歎息答道。
方重勇點點頭,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當初在製定作戰方針的時候,吐蕃人一個一個順著啃長安城裡的坊市,乃是最蠢的一種打法。所以,越靠近西邊的坊,越是安全。相反,距離最東麵的敦化坊越近,也就越危險。
有鑒於此,方重勇便安排李寶臣麾下的部曲,守長安城西。李寶臣的幾個兒子,也欣然應允,畢竟這種分配之法很公平。
然而,當初分得有多公平,如今李寶臣的部曲就有多悔恨!無論是出於自保還是覺得自己被賣想躺平,這些人都不可能主動出擊,幫忙防守周邊的坊市。
“現在西市你還能不能闖進去?”
方重勇追問道。
南霽雲搖搖頭道:“卑職無法在吐蕃人攻打西市的時候翻牆而入,但射一支箭進去還是無礙的!”
“好,那你就射一箭進去,將信紙綁在箭矢上,本官現在就寫信!”
方重勇一邊說一邊坐到書桌跟前坐下,隨即鋪開紙筆走龍蛇寫到:“今夜子時,燒西市,從西門突圍,東門會有接應兵馬。”
落款是方清。
將信紙遞給南霽雲,方重勇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務必要射入西市之內。”
“請官家放心!”
南霽雲拿著信紙就走,麵色堅毅。
等他走後,方重勇對李筌吩咐道:“今夜本官親自帶兵以解西市之圍,王難得會從長安城北繞路攻吐蕃軍大營,其他各部軍務,由你全權指揮。”
“官家!讓何將軍去不就成了嗎?”
李筌大驚,沒想到方重勇要親自上陣。
“方清若在,方清之下各將校士卒,皆會堅守其位。”
方重勇抬起手,示意李筌不必再勸了。
沉思片刻,李筌點點頭,認可了方重勇的做法。
戰場在相持階段,主帥的每一個命令,日常的一言一行,都極有可能影響大局!方重勇若是親自帶兵去接應李嗣業和他的部下突圍,那麼汴州軍各部,都會以此為例子,能堅守就不會後撤。
主將就是軍隊的靈魂,主將不跑,他的部下就不會跑!
很快,前方以各處佛塔為主的觀察哨,都陸續派人傳來消息:吐蕃軍在攻克了四個坊後,並未繼續前進,而是集中兵力圍攻西市,似乎有“圍點打援”的企圖。
情理之中的事情,方重勇不以為意,畢竟人算虎,虎亦算人嘛。
達紮路恭想以西市為誘餌,吸引汴州軍前來解圍,方重勇又何嘗不想來一招黑虎掏心,把吐蕃人在長安城西邊西渭橋附近的營寨給端了呢?
誰能贏,那就各憑本事好了。
……
西市正門(東麵那個)前那兩個鐘鼓樓,都快被吐蕃人給拆沒了,然而正門的唐軍卻是巋然不動!
在一旁指揮的屬盧·傑桑嘉貢心中冒出一個十分疑惑的問題:唐軍都這麼硬的嗎?
根據達紮路恭提供的情報,汴州軍主力,應該都是集中在敦化坊附近,之前達紮路恭在那邊吃了大虧,也足以證明這一點。
然而,守衛西市的唐軍感覺很猛啊!不是說裡麵就是些臨時拉起來的本地青壯麼?
“上重步兵啊!重步兵頂在前麵!上啊,快上!”
屬盧·傑桑嘉貢拔出佩刀,指著前方躊躇不前,被西市守軍用箭矢逼退的本部人馬,大喊大叫。
顯然是已經破防了!
正在這時,一個吐蕃軍官騎著馬而來,翻身下馬對屬盧·傑桑嘉貢稟告道:“茹本,大論軍令,讓您速速去大營,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說。”
“我忙得很!哪裡有時間!”
屬盧·傑桑嘉貢不耐煩的擺了擺手,隨即像是想起什麼,隨口問道:“有什麼事,你告訴我就是了。”
“茹本,大論是……想問問你屠城的事情,他好像沒有下這個命令?”
負責傳令的人,正好是屬盧家族的一個子弟,告訴了對方一點內幕。
“屠城?哪裡屠城了,我們攻破的坊,裡麵的死人,都是被唐軍殺死的百姓而已。”
屬盧·傑桑嘉貢矢口否認,反正就是死豬不怕開水燙。
人,我下令殺了。
東西,我下令搶了。
現在人證都是我的部曲,物證被他們分了,你要怎麼找我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