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為從福祿城到福祿島並不會有多遠,可上了漁船之後才明白在海上能看到那島和在陸地上遠遠看到山是一個道理。
葉無坷乘坐的是一艘當地的漁船,速度並不快。
站在船頭迎著海風和驕陽,葉無坷的心情卻隨著距離福祿島越來越近就越來越沉重。
“鄧縣堂。”
葉無坷問:“福祿島這裡是整個遼北道海盜最猖獗的地方,一艘戰船都沒有?”
鄧先容臉色愧疚:“或許是因為我連累了福祿縣的戰兵營。”
葉無坷看向他:“此話何意?”
鄧先容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在葉明堂麵前實話實說。
“此前府治段上公曾經幾次示意我們,隻要送一些,他就酌情從府庫裡邊撥一些款項到福祿。”
“我們三個商量了一下最終還是沒這樣做,一是因為我們都覺得不應該,二是戰兵劉勃軍校尉也不願意巴結賄賂。”
“大寧江南船塢曾經送到遼北兩艘艨艟,一艘送去了龍頭關的海港,一艘送到了林州。”
“可是這艘艨艟送到林州已有數年,我們一次都沒有見過,隻是聽說早就到了。”
葉無坷心中有些愧疚:“我......見過。”
在追捕契布的時候,葉無坷還乘坐過林州的那艘艨艟戰艦。
他此時已經明白為什麼會這樣了。
林州府治段上公是個貪得無厭的家夥,福祿縣的官員和戰兵不給他送禮,他就硬扣著那艘戰艦不給。
“福祿縣戰兵營的補給......”
鄧先容道:“其實是朝廷下令有林州籌募,再由林州府派人送到福祿,可是一年的補給,能送來三個月的就算不錯了。”
“福祿站兵營的補給,一部分靠福祿縣裡出,一部分是戰兵自己開坑荒地在砂石裡種糧種菜。”
“這幾年年景好了,本地的百姓時不時的也會往戰兵營送一些糧食蔬菜。”
鄧先容說到這的時候,愧疚更重。
“我隻是個縣令,每年都會在年述奏折裡提到戰兵營的事,可每年都提,每年都沒有回應。”
“一年多前我還寫信給在林州的朋友,請他幫忙打聽一下朝廷是否有協調,後來我得知,我的年述吏部每年都看到了,每年都會給林州府發文。”
“可是吏部的公文,戶部的公文,到了林州就石沉大海,一點兒回信都沒有。”
葉無坷嗯了一聲,臉色已經逐漸陰沉下來。
鄧先容繼續說道:“遼北地大,駐守在遼北的左驍衛距離太遠,且本地戰兵,其實不歸屬於左驍衛,而是邊軍。”
“按照朝廷的規矩,校尉級彆的軍職無權直接往兵部送信,他隻能寫信給苦坨關的戰兵將軍,可是這一段路沒有軍驛。”
說到這他看了葉無坷一眼。
意思再簡單不過了,書信也送不出去。
隻是一個林州府治,就能把一縣官員和一個戰兵營的人都難為成這樣。
可這是一個林州府治的問題嗎?
不是,是都有問題,但凡還有人有點良心,這裡的情況就不會被封住。
葉無坷道:“這裡距離苦坨關要走將近九百裡,雖然遠了些,苦坨關那邊的邊軍將軍一次都沒有來過?”
鄧先容道:“來過的,可是......”
他語氣更為複雜:“可是明堂啊,苦坨關的邊軍也苦。”
他解釋道:“東北邊疆最主要的地方是北部和東部,北邊要抵抗黑武和漠北諸國,東邊是渤海和東韓。”
“遼北南部的邊疆曆來都不被重視,雖時有海盜之事發生,可比起東邊和北邊,確實都不算什麼大事。”
“而各地的匪患,上報的主要是地方官府,我作為縣令,要報也不能直接報朝廷,而是先報林州。”
“苦坨關邊軍將軍是來過幾次的,每次來都儘量帶著些補給過來,可大家其實都知道,他帶來的補給是他們自己從牙縫裡省出來的。”
“邊軍和駐道戰兵不同,駐道戰兵是由朝廷直接撥發糧草補給,靠的是官倉,而邊軍靠的是當地。”
“朝廷早就有過文書,各地邊軍的補給由當地官府協調調撥,決不允許有所拖欠,隻有軍餉是由兵部直接發的。”
葉無坷嗯了一聲。
這不隻是做官的問題。
戰兵什麼時候都是最難啃的硬骨頭,不管是對於敵人來說,還是對於那些官商勾結的人來說。
他們沒辦法收買戰兵,尤其是邊軍,那就隻能是用這種手段逼迫戰兵營服軟。
隻要戰兵營的人對他們的走私生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們就能給邊軍一些好處。
如果不能通融,那當地官府和商人就會勾結起來給戰兵營施壓。
此時鄧先容提醒道:“明堂,前道丞,也是遼北道的軍務上官。”
葉無坷點了點頭。
上下勾結,沆瀣一氣!
船靠岸之前,他看到縣丞王耀祖走到船頭,用兩麵旗幟來回揮舞。
在福祿島的最高處,能看到有身影在那揮舞旗幟呼應。
到了這葉無坷才能真切感受到,守島的人有多艱苦。
福祿島幾乎都是石頭,能見到土的地方大概也是從彆處風吹來的連年累月的積存才有了那一點。
島上能見到樹木,看起來每一棵都是從石頭縫隙裡擠出來的,草也少的可憐。
登島的路很不好走,有四五成的路是人工在光滑的石頭上鑿刻出來一些缺口當梯子用。
隻是徒手攀爬上去就頗為艱難了,可想而知給這裡的守島戰兵送補給又有多難。
等到了最陡峭的地方,葉無坷抬頭往上看了看,發現竟然沒有了路。
這裡是一整塊巨石,原本有鑿出來的凹槽可以攀爬,但明顯後來又被鑿掉了。
“這裡是守島的戰兵上去之後鑿掉的。”
鄧先容說:“上邊有可以放下的軟梯,大概兩丈多長,他們接我們的時候就會把軟梯放下來,平時都在上邊收著。”
“守在這的人能提前看到海盜的船,所以海盜來過很多次想殺了他們,這裡易守難攻,沒有梯子海盜也上不去。”
就在這時候他們聽到了明顯帶著無儘喜悅的喊聲。
“鄧縣堂,還不到日子你們怎麼又來啦!”
“哈哈哈哈哈,是不是想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