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行長慘啊!他已經恥辱性大敗,又恥辱性死去了,沒死在大明軍手裡,反而死在了朝鮮花郎手裡,真的是一人一腳,活生生踩死,這些花郎彆的本事沒有,逃跑的本事很大。
馮保笑嗬嗬的說道:“戰場都是如此,生死難料。”
提督內臣李佑恭,其實已經奏聞了這次碾壓式的大勝,隻不過一些具體的細節還需要戚繼光的捷報。
“下章禮部,將捷報整理成文書,將這一仗的情況用俗文俗字、圖文並茂的描寫清楚,發到邸報上,詔告天下,鹹使四方知曉我大明軍大捷。”朱翊鈞將捷報交給了馮保,他就像是一個得了寶貝四處炫耀的小孩一樣,想要對天下人不斷地說這個寶貝的奇妙。
“戚帥上奏說要廢除《訓民正音》,朕以為善,下章禮部研究。”朱翊鈞提到了另外一個細節。
朝鮮王世宗大王李裪在正統十一年,頒布了《訓民正音》,創造了朝鮮拚音文——彥文字母,對漢字進行了全麵注音,標誌著朝鮮半島擁有了自己的文字。
這個彥文可不是什麼好東西,本來戚繼光以為這是朝鮮國王謀求自主化的一個標誌性事件,但戚繼光詳細研究後發現,這個《訓民正音》是為了區分階級。
在朝鮮,上層人學漢話、用漢文,一切的律法都是由漢文書寫,而下層人用彥文,根本看不懂律法,朝鮮的國子監成均館壓根就不教授彥文,隻教授漢文,也就是說,朝鮮的士大夫利用彥文,完全壟斷了上升的通道。
連衙門裡的吏員都要懂漢文,否則律法都看不懂,醫倌同理,所以真的出生在朝鮮,世世代代都是窮民苦力。
而戚繼光的意思是,廢除訓民正音的彥文,換回全麵的漢文,也就是《洪武正韻》,因為彥文本身就是對漢文的注音,但因為各地口音的問題,讓彥文變得奇奇怪怪,如同狗叫一樣,這不利於大明對朝鮮的王化。
朱翊鈞的態度是讓禮部研究下,保留其文化特色,還是直接乾脆利索的廢掉,禮部很快回複了皇帝,認可戚繼光的建議,全麵廢除彥文,在禮部看來,這是理所應當的,誰要辨析,可以去找秦始皇,問他為何要書同文、車同軌、統一度量衡。
萬曆十四年三月十五日,大明皇帝罕見的沒有讓三大公爵大祭司前往郊外祭祀列祖列宗,而是朱翊鈞這個皇帝,親自前往西山,親自主持郊祭,這是自萬曆以來的第一次。
在朱翊鈞看來,這場碾壓性的大勝,可以給列祖列宗們一個交代,之所以如此高規格的祭祀,主要是告訴道爺,當年倭患的仇,大明現在報仇了。
小西行長的屍首經過了仵作的檢驗,確實是被踩死的,已經燒成了灰,撒在了朝陽門任人踐踏。
大明的禮法之中,郊祭這種盛大典禮中,皇後是要陪同皇帝一起祭祀,王夭灼有身孕,禦醫說這個時間多走動,適當的運動,對胎兒的發育有好處。
車駕停在了天壽山陽翠陵,道爺的陵寢就在這裡,朱翊鈞帶著十二冕旒、穿著十二章袞服,走下了輅車,拉著王夭灼,走過了外羅城,走過了三孔紅色陵門,踏上了神道,走過了雕像,穿過了祾恩門,來到了祾恩享殿之前。
禦路丹陛刻的是龍鳳戲珠,祾恩殿內有神榻、帝後神牌、冊寶、衣冠、禦座等物,若是皇帝來,則設正案、從案、三牲案匣祭祀,供桌上放著石五供,兩邊各有燭台、花瓶。
走到這裡,就隻有皇帝、皇後、宦官能夠進入了,文武百官在丹陛下等候,而朱翊鈞從馮保手中接過了香,插在了石五供包圍的香爐之中。
朱翊鈞拿出一張紙,絮絮叨叨的說道:“大雪落戰袍,北風漫江雪;潛龍開瀆醒,赤膽壓天寒;振武向天闕,軍榮耀天威;一戰雪國恥,兒郎奏凱旋。”
“大雪落在了戰袍之上,為戰袍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冰霜。北風呼嘯著,鴨綠江兩岸都是白雪皚皚;振武十四年啊,大明軍就像是潛龍開瀆,從沉睡中醒來,軍兵們的赤膽忠心啊,就像是烈日將天寒地凍壓覆;振武的長戈直指天穹,軍容整齊閃耀,連天威都要避其鋒芒;平壤一戰啊,大明健兒血洗了嘉靖年間的倭患國恥,前方傳來了捷報,朕等待著他們凱旋,把酒同歡。”
“今天告訴世宗皇帝,朕徹底消滅倭寇的打算,希望列祖列宗保佑我大明,武運昌隆。”
朱翊鈞念完了紙上祭祀的青詞,而後在燭台上點燃,扔進了香爐之中,他等到紙張燃儘,才笑著說道:“既然沒回話,那就是默認了,朕就當祖宗們同意了朕滅倭的打算。”
“朕實在是不會詩格,也不會寫青詞,朕將就著寫,列祖列宗將就著看。”
祾恩殿裡忽然微風吹過,吹動了羅幕翻動了下,也不知道是嘲諷朱翊鈞恬不知恥,胡亂解讀祖宗之意,還是覺得朱翊鈞的詩詞不好,還是同意了朱翊鈞滅倭的打算。
朱翊鈞不來郊祭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就是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功績來給祖宗們看,太廟彙報一下就可以了,這次平壤大捷,殺了兩萬一千餘倭寇,在朱翊鈞看來,這是拿得出手的功績,還有一個原因,其實是青詞宰相。
嘉靖末年,一心焚修的道爺,任命的宰相都是青詞寫得好的,朱翊鈞實在是不會寫,也不願意讓臣子們寫,這來祭祀,就按著自己的心意,寫了一首沒有詩格、也不押韻的詩,絮絮叨叨的說了一些話。
他是皇帝,青詞什麼格式,他說了算。
“夫君這詩詞,我看是極好的,格律也好,遣詞用句也罷,終究比不上用意。”王夭灼笑著說道:“這前線傳來了捷音,夫君是真心高興,我也期望著前線有更多的捷報。”
王夭灼覺得發明了賤儒這個詞的荀子,肯定是個天才,都成了儒生還那麼賤,精準的刻畫了一個群體,他們人數不多,聲量最大,叫的最歡,不停地索求著特權,操弄著風力輿論,顛倒黑白,指鹿為馬,這些賤儒撕裂著大明。
對王夭灼這個皇後而言,影響真的很大,因為這些賤儒們的言論和行為,總是讓陛下臉色陰沉,為了下情上達,皇帝又隻能忍受這些胡言亂語,皇帝不高興,皇後自然不高興,在王夭灼看來,張先生為了保護弟子,對賤儒重拳,是好事。
這次平壤大捷,捷報沒有傳入京師的時候,就沒有賤儒胡言亂語,但以前會有,那山西巡撫周良寅,就這麼乾過,說什麼塞外的戰功不是戰功,都是李成梁殺良冒功,親自過去看,看到了古勒寨被夷為平地,就說李成梁苛責文官,軍頭做派。
大明皇帝郊祭,沒彆的事兒,就是告訴道爺,倭患的血債,正在血償。
戚繼光寫好的捷報送到了大明,而加藤清正也寫好了捷報送回了倭國,織田信長在同一時間收到了來自前線的捷報和來自大明的邸報。
“所以,是大明軍贏了,還是咱們倭人贏了?是大明軍欺騙了大明皇帝,還是我們遠征軍在騙我這個大將軍?”織田信長看著兩份截然不同的戰報,怒氣衝衝的說道。
“理當以邸報為準,畢竟戰報會撒謊,戰線不會,大明軍推進到了開城城下,是不爭的事實,沒有道理大勝之後,戰線反而劇烈收縮。”黑田孝高回答了這個問題,雖然織田信長是明知故問。
織田信長在軍事上天賦很高,倭國沒人能打得過他,這種一眼假的戰報,織田信長當然看出來了。
加藤清正的戰報是:倭國遠征軍勢如破竹,倭國遠征軍羊角渡全殲遼東軍士氣如虹、是倭軍突破了大明軍防線撕裂的線列陣、在取得了大勝殺敵五萬之後,誌得意滿的遠征軍,遵從了織田信長的號令,選擇了撤退。
在撤退的過程中,小西行長不幸病逝,埋骨青蕩山。
“平壤大捷,狗屁!大敗虧輸!”織田信長將加藤清正的戰報,扔在了地上,厲聲說道:“我讓他們就停在漢城,不要貿然進攻,在漢城、忠州、釜山構建防線,一步一坎,讓大明意識到幫助朝鮮要付出極為昂貴的代價,而且朝鮮王室並不是表麵上那麼恭順,最終能夠議和,就是最好的結局。”
“他們怎麼做的?去年過年前,他們就迫不及待的開始進攻,朝鮮戰場,決定成敗的從來不是朝鮮軍隊,而是大明天兵,現在落得這個下場,活該!”
織田信長其實沒有多麼生氣,送死的又不是他的嫡係,他們死的再多,織田信長也權當是消耗武士了,這些家夥在倭國本土,隻會把糧價吃貴。
自從十五萬武士入寇朝鮮之後,倭國的糧價終於止住了飆升,有了下降的趨勢,而且各地的農夫在沒有了物理上的威脅後,春耕一切變得井然有序了起來。
織田信長看著十分簡陋的堪輿圖,看了許久說道:“現在再修工事防禦還來得及,下令前線,立刻構建防線,拖也要拖上三年五載,把大明軍牢牢地拖住!隻要拖上三年時間,大明就沒辦法打到倭國本土了。”
“我的戰略從一開始到現在都是以進攻代替防禦,防止被大明進攻本土。”
黑田孝高愣了愣說道:“隻需要撐住三年就夠了嗎?”
織田信長將長杆點在了鬆江府的位置上說道:“是的,因為大明的重心在變,開海如火如荼,大明在東北方向傾注越多,就會越耽誤開海大事,隻要能夠拖住三年,大明要徹底攻滅我們倭國,成本就太過於昂貴了。”
“朝鮮多山,而倭國更是多山少地,而南洋那麼多的地方等著皇帝去墾荒,在東北方向投入過重,反而是失去了理智的做法,英明的大明皇帝,會權衡利弊的。”
“大將軍高見。”黑田孝高看了很久,認可了織田信長的想法,但他非常擔心的說道:“大將軍,將國運寄托在皇帝的仁慈之上,這是不是有失妥當?”
織田信長搖頭說道:“那不指望大明皇帝權衡利弊,難道指望大明皇帝放下血仇?”
織田信長的妹妹織田市在大明,織田信長所有後人,因為要入寇朝鮮,全都送到了大明去,現在織田信長是真的不怕大明進攻倭國本土。
半殖民地半封建最大的危害,就是統治階級的存續和故土完全解綁,生存完全依賴宗主國的扶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