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國邊境。
小雪寂靜。
宋延盤膝在一處靜崖上,任由落雪垂天,迷離人眼。
而一杆黑幡,則在其身後烈烈而舞。
神魂所致,想再如從前那般將萬魂幡中的數十萬生魂化作倀鬼並還能存於幡中,並無可能。
他的神魂如今就是個流淌著灰光的大熔爐。
他能將數十萬生魂熔在神魂外表,卻無法讓其再離開。
數量的增加,並不會產生質變,而隻會使得他神魂臃腫不堪,或許在某些情況下會有奇效,可絕對不是一種日常該處於的狀態。
不過這不重要,因為宋延在通過智慧進行推演後已經發現了更優解。
鬼玄根的變異,地玄根的推演,聯合花費了四萬八千五百二十年後,他掌握了一整套的“法術樹”。
這一套法術樹包括“將大因果神魂的因果碎片剝奪,從而瞬間凝練成煞氣,煞液,甚至是煞固,之後再從容地引爆煞固”的力量。
其中引爆煞固的力量被稱為《紫府元爆術》。
煞固,就是紫府存在死去後殘存的執念,但宋延能夠通過普通人因果的壓縮,累積,從而“手搓出原本該是紫府境死亡才能生出的煞固”。
這煞固中的因果力量如何恐怖,可想而知。其威力基本等同於引爆了一個紫府修士,其所產生的威力自然遠超《巨魂吞引術》。
若說《巨魂吞引術》能夠縱橫紫府,那.《紫府元爆術》則完完全全是神嬰層次的力量。
宋延能一瞬間消耗萬魂幡中的生魂,煉化因果,化出完全由他掌控的煞固,然後引爆煞固。
至於野外煞固,那則不行。
因為“引爆”的關鍵,在於提早煉化了“煞固”中的每一點因果。
這根本不可能。
隻有萬魂幡討巧的法子,才能做到。
萬魂幡的原理則是通過煉化其中生魂,從而煉化生魂身上的每一處因果,之後通過凝聚生魂的法子,將其因果煉成煞固。在煉成的那一刻完全掌控煞固中的因果,這才能引爆。
換句話說,這《紫府元爆術》還得現煉現用,提前都不行。
不過,這《紫府元爆術》的後續看起來,還是頗可期待的。
宋延對煞的理解是在相對閉目環境,和給足玄氣的情況下.
普通人以及練玄修士死,可生煞氣;
絳宮死,可生煞液;
紫府死,可生煞固。
濃度達到一定層次或降到一定層次,三種煞還能相互轉化。
但煞固之上,又是什麼?
宋延從前不知道,但如今他也大概明白了。
煞固之上,就是苦海執念層的一部分存在。
無論域外天魔一係的魔僧,魔嬰,還是與教派信仰執念結合而生的沙彌,都屬此類。
今天他能引爆紫府修士級彆的煞固,明天未必不能引爆更高層次的.
這麼一想,“爆之大道”的思路就開闊多了。
至少,這《紫府元爆術》還是未來可期的。
而“苦海執念層”則是他從無相古族族長唐嘯宣口中聽來的。
唐嘯宣身為一族之長,知道秘密極多,眼見著已經到了魂閾邊緣,自然會對他這位“可能性繼承人”多將一些有關魂閾的秘密。
苦海執念層由此而來。
宋延微微閉目,腦海中猶然還響著唐嘯宣的聲音。
“魂閾皆因苦海而成,但苦海有多大,沒人知道,苦海的儘頭在哪兒,也沒人知道。
我族神嬰後期境界前輩曾嘗試以煞寶分攤苦海執念威力,從而橫渡苦海。
在這過程中,那位前輩傳回了一些消息.
苦海,至少至少有兩層,上層為執念層,伴隨風霜雨雪,此處是執念活躍的地方,也是相對安全的地方,苦海中真正恐怖的危險,並不來自此處。
下層則為腐念層,這一層相對於執念層則會顯得更為平靜,沒有太多湍急洶湧的執念流,但.這裡存在以執念為食的存在。
它們若有契機,甚至會躍出苦海水麵
我族神嬰後期前輩隻道,未至後期,未有充足煞寶,絕對不要嘗試去度苦海。
至於渡過苦海會發生什麼事?
我族神嬰後期前輩言說,也許一切古族,乃至一切山海妖族生滅的秘密,都隱藏其中。”
這一番話,讓宋延明白之前的彥章老祖並不是真要去群山古劍群落探查什麼秘密,而是那條路線才是去往“橫渡苦海”前的一條路線。
彥章老祖此去,也就是要為橫渡苦海做準備。
‘執念層’
‘腐念層’
‘橫渡苦海.’
這些事,如今距離他還頗為遙遠。
如果可以,他永遠都不想去觸碰。
正想著,身後傳來女修恭敬聲音。
“上使,族長已然設宴,宴會便在三日後,邀請您速速前去。”
“嗯。”
宋延應了聲,然後起身,收起萬魂幡,在女修恐懼敬畏的目光,負手而遠,落入高空的飛輦中。
那傳令女修緊接著便隨在了飛輦一側。
飛輦周邊還有六十四名男修女修護駕,開道。
而飛輦中,早有嬌美女修長裙微褪,婀娜多姿地依壁凝眸,身如無骨,體態似水。
無相古族族長蒞臨,當然得有排場。
這排場比凡間帝王隻高不低。
若是悄悄來尋寶的,那無人知曉,自然沒有。
可唐嘯宣卻是大張旗鼓來的。
下麵安排的修士來拜見宋延時隻問了一句“有女修仰慕上使,可能使其入輦伺候”,說白了,就是問需不需要女人。
宋延隻淡淡道了句:“可。”
所以,此時他舒服地躺在飛輦中,接受著眼前這嬌美無比的練玄女修小心的侍奉。
今朝有酒今朝醉,七情六欲皆真我。
他.早已懂得享受。
三日後,待飛輦即將降落時,宋延丟了些古族貢獻點,又悄悄塞了一本合適這女修的法術,一些玄玉,外加一份西邊大宗門的入門介紹信給這女修。
他知道練玄層次的小家夥是保不住古族貢獻點的,那是必然要上繳門派的,但餘下三樣則算是這女修的機緣。
對於給他帶來了舒服的人,他從來不吝嗇回報。
那女修深深看了他一眼,正要道謝,宋延卻已離開了飛輦,化作一道虹光降落在宴席中。
他不會去記住那女修的麵容,性格,喜好,也不會去了解那女修的過往,生平,打算。
因為若是記住了了解了,那便會生出感情。
唐嘯宣笑著招招手,他就直接飛去,落在了唐嘯宣身側的座椅上。
唐嘯宣的目光深邃而幽遠。
這位族長絕非莽撞之徒,既然認可了宋延的話,既然決定了要插手此間,他就一定會做好。
雪國看似和往常無異,實則早已混入了大量修士。
這些修士全部是唐嘯宣的人。
對付拜火魔宗,唐嘯宣根本不需要自己動手,而隻需要淡淡道一句“滅了”,那拜火魔宗就一定會滅門。
若他是晚上說的,那拜火魔宗的所有弟子就根本無法看到第二天早上的太陽。
來到這雪國邊境,唐嘯宣自然開始認真注意鄰國的內亂。
無相古族人口有限,十五國再加上姑射山,足以供養整個無相古族,而無需向外擴張。
可饒是如此,唐嘯宣還是認真地考慮了“能不能趁機,吞了夜王古族”。
結果是不能。
既然吞不了,他就打算當和事佬。
因為,足夠的靠近,足夠的了解,已經讓他開始意識到夜王古族的內亂.真的不對勁。
苦修派和享樂派,怎麼就爭起來了呢?
爭個屁啊?
有什麼好爭的?
而且還是在這當口。
所以,他要做和事佬。
他不知道誰搗鬼,但他知道隻要夜王古族的內亂不再,那搗鬼之人一定會很難受。
這想法和宋延完全一致。
宋延也不知道魔僧要乾什麼,但他知道隻要嚇一嚇拜火魔宗,讓他們獻祭魔嬰的計劃無法順利進行,魔僧一定會著急。
夜王古族的內亂,也是同理。
唐嘯宣道:“我請了夜王古族的族長和大長老,族長是苦修派,大長老是享樂派,這兩人還未交手,但下邊卻有人頻頻交鋒,勝敗參半。
所以他們決定舉辦一場族中鬥法論道大會,兩邊派係各遣十人,練玄四人,絳宮三人,紫府兩人,神嬰則是族長和大長老.以此,來證明誰對誰錯。
這不是典型的蠢貨行為麼?”
宋延道:“得讓他們意識到,有人在幕後搗亂。可那個人我們無法證明。”
唐嘯宣道:“那你覺得是誰?”
宋延道:“必是蠱惑心智,卻又無痕的存在。”
唐嘯宣道:“說起來倒像是天魔.”
說著,他眸光動了動,拍了拍宋延肩膀,道:“無論如何,你是我無相族人,你有什麼力量都是我無相一族強大的基礎。
夜王古族是個新興的古族,還未經曆過真正的動蕩,底蘊自然沒有我族深厚。
我們是不會爆發內亂的。所以,你不必有顧慮。
人人皆有秘密,若是每個族人秘密都要刨根究底,那這一族根本無需外敵動手,自己就已內亂而亡了。
身為族長,容人乃是第一。
今後,你也得記住這一點。”
唐嘯宣目光灼灼,語氣誠摯。
宋延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好似頗有所動,卻死都不說是“奪舍了蟲王的魔僧”,隻道:“我不知道它是誰,它是什麼,但它身上有我的機緣.我身上亦有它的機緣。我能感到它,它也能感到我。”
唐嘯宣露出思索之色,忽道:“它既能蠱惑,你可能?”
宋延搖了搖頭。
唐嘯宣淡淡道:“無妨,蠱惑終究是小道,一旦破滅,就是無根之木。
縱然已結了因果,但隻要雙方能靜下心來稍一探查思索,自然能明白。
有本座在,夜王古族就能靜下心來。”
他語氣裡透著強大自信。
宋延雖不會多說魔僧之事,卻還是道:“它在毗藍雙首驕蟲族中。”
唐嘯宣眯了眯眼,眸中閃過一絲慎重之色,繼而冷哼道:“吞並狐狼,瀕臨古晉,和夜王古族接壤。
那廝又有此蠱惑之力,且在蟲族之中,確算禍患。
如此看來,這布局深遠,倒是連成了一線,所謀不小。
那本座就更得讓夜王古族靜下來,好歹能為本族擋在前麵,當一當排頭兵。”
前一刻,他還自信,這一刻,卻已在思索。
身為無相古族的一族之長,他既勇猛,卻也謹慎。
唐嘯宣.不會犯錯,也不能犯錯。
修士從不是一群隻修力量而沒腦子的人,他們的思慮會隨著境界的提升而提升。
凡人用謀以凝大勢,修士除了用謀,更多的.還是用法。
千奇百怪的法,玄妙異常的法。大勢編織其中,真等麵對麵鬥法,麵對麵動刀,那已是在拚過了諸多思慮之後了!
暮色漸深。
當夜空徹底變暗時,數道身影才恍如幽靈般從黑暗裡突兀出現,分坐在了宴席兩側。
唐嘯宣拍拍手,頓有女修奉上茶點佳肴,翩然起舞。
大家都是活成了精的,誰要乾什麼完全無需通過語言訴說。
然,夜王古族的族長,大長老既然肯來,其實也已察覺了那一點不對勁,隻是差了一絲契機。
唐嘯宣來了,契機就來了。
酒過三巡,唐嘯宣斥退跳舞女修,看定兩側眼纏黑布、身裹青袍的夜王古族高層,隻笑問了一句:“同室操戈,兩位是在邀請鄰國入侵麼?”
夜王古族族長,大長老皆是不言,隻是重重哼了口氣。
唐嘯宣道:“我看大禍將至,兩位不若比一比誰殺敵更多。”
夜王古族族長名為夜無爭,大長老名為夜隨雲,兩者皆為神嬰初期。
夜隨雲忽問:“禍將安出?”
唐嘯宣道:“從西而出。”
夜隨雲皺眉道:“毗藍驕蟲一族?它們入侵想做什麼?難道說.”
他猶豫了下,卻還是直接道:“想分一杯冰鏡魂閾的羹?
但此羹在我古族內地,它們誰敢單槍匹馬來?
至於舉族入侵,有必要麼?”
夜無爭忽道:“若真有異動,毀了古傳送陣便是,待想修複時再修複好了。”
夜隨雲道:“夜無爭,你瘋了嗎?古晉大地上還有那許多宗門,還有我們散落在那邊的弟子!你這是修煉修得冷血無情,什麼都不管了嗎?”
夜無爭用嘶啞的怪聲道:“我隻說若有異動再毀,可沒說現在就毀。
可急招本族弟子返回,再令人坐鎮古傳送陣,若蟲族真有異動,那就拿掉傳送陣上一點兒東西,讓它們無法傳送便是。
大長老.你急什麼?”
夜隨雲眯眼,壓著怒氣道:“你懷疑我在挑起宗門內訌?”
夜無爭沉默下來,然後搖了搖頭。再無論如何,大長老終究是夜王古族的大長老,對族群的忠心,他還是相信的。
夜隨雲見他搖頭,神色才緩了緩,然後道:“就依族長所言,那古傳送陣處老夫親自去坐鎮,如此族長滿意了麼?”
一個神嬰強者坐鎮古傳送陣,這完全是殺雞用牛刀。
也完全可以說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空氣陡然安靜了下來。
唐嘯宣忽的笑道:“隨雲大長老願意親自坐鎮,那自是萬無一失。
至於兩位的爭執,若是在本座勸說下已然依然無效,那不若等冰鏡魂閾之後再說。
也省得在這多事之秋,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可好?”
夜無爭緩緩點頭,道:“無相古族這份人情,我記下了。”
唐嘯宣道:“你我兩族相靠極近,本就是唇亡齒寒。”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