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鳴沙縣南,擂鼓作響,號角悠長。
四千官軍步卒以前六十小隊,後二十小隊,分彆組成曲陣及鋒矢陣。
兩陣先後梯次,朝著隴右大軍步步緊逼而去,左右兩翼騎兵更是以鋒矢陣緩慢前進,嚴防死守中軍兩側安全。
麵對他們的不斷前進,曹茂並不慌亂,手中令旗不斷揮舞,結直陣的兩千五百馬步兵以前中後三個梯次不斷前進,左右兩翼的四千馬步兵也不知不覺中換上了比擘張弩更為小巧的角弓弩。
唐軍用弩有七,一曰擘張弩,二曰角弓弩,三曰木單弩,四曰大木單弩,五曰竹竿弩,六曰大竹竿弩,七曰伏遠弩……
七種弩中,隻有擘張弩與角弓弩是單兵弩。
擘張弩為步兵所用,角弓弩為騎兵所用。
不過人在馬背上使用角弓弩並不方便,因此馬背上搭矢射弩並不簡單,難度不亞於騎射。
隴右軍中雖不敢說人人騎術精湛,但被選為馬步兵的兵卒,其馬術是沒有問題的。
角弓弩勢強,曹茂是準備依仗角弓弩來威脅官軍精騎,而官軍一方的李思恭、周寶等人也看到了裝備角弓弩的隴右馬步兵。
“直娘賊,這隴右怎地如此富庶?又是軍槊、又是硬弓十分,現在還有這麼多角弓弩?!”
周寶及李思恭都臉色陰沉,甚至暗罵。
自開元以來,武人的地位雖然一直在上漲,但普通兵卒的質量卻不斷在下降。
地方節度使若是要訓練一支精銳,必然要將其養得虎背熊腰,如此才能負擔得起那沉重的甲胄與兵器。
天寶年間,在朝廷財政集中的情況下,也不過勉強維持披甲七成半、執弓十成、執弩一成的五十七萬軍隊罷了。
天寶之後,人口因為戰事而凋敝,即便增加賦稅,可始終比不上天寶開元時期。
這種情況下,天下所謂百萬大軍,又有多少能披甲執弓弩?
彆說長江以南的那些官軍,哪怕朔方這種京西北八鎮之一的存在,也隻能勉強做到執弓四成,弩一成罷了。
弓弩不足,自然需要區分弓弩手,但隴右卻不用。
隴右人均弓手,弩手更是不少,統帥隻需要將弓弩手歸入戰鋒之中,前軍統帥戰鋒隊的將領自然知道該在何時以弓弩對敵,正如當下……
“嗶嗶——”
刺耳的哨聲作響,兩軍距離已經不到一百五十步。
隴右那兩千五百步卒分為三列,第一排的戰鋒便隻有一千二百人。
饒是如此,哨聲響起後,三列兵卒紛紛止步,將手中盾牌及軍槊、長槍放在了地上,更換弓弩。
第一排戰鋒分為二十四小隊,隊正所率隊頭及執旗分彆走到隊伍右側站立指揮。
每小隊前三排將士開始為擘張弩上弩矢,繼而瞄準敵軍。
小隊後兩排手執硬弓及箭矢,隨時等待軍令射箭。
時間一點點過去,當官軍踏入一百二十步後,曹茂揮舞令旗,戰鋒隊彆將開始吹響木哨。
呼吸間,戰鋒隊的每小隊隊正紛紛射出手中箭矢,隨之而來的便是每小隊射出弩矢。
弩矢如驟雨突下,而官軍此時已經走至一百一十步內。
此時官軍那不足四百人的弩手也開始以擘張弩對射隴右軍,哪怕隴右軍的戰鋒步卒數量並不多,但其中亦有四百執弩者。
雙方對射旗鼓相當,弩矢如驟雨不斷落下。
周寶與李思恭、曹茂三人各自緊張,眼睜睜看著兩軍戰鋒距離縮短到六十步時,兩軍陣中更是令旗揮舞。
弩手舍棄擘張弩,更換為硬弓對射。
官軍戰鋒雖一千六百人,但執弓者不過八百人,而隴右軍一千二百人儘數執弓。
一時間,隴右軍的箭雨穩穩蓋過了官軍戰鋒,前排的甲兵幾乎被射成了刺蝟,隻能執盾護住麵頰,握軍槊備敵。
距離不斷縮短,直至二十步時,隴右軍戰鋒收起弓弩,更換軍槊與鈍兵,等待短兵交擊。
二列戰鋒更換硬弓,準備為前列戰鋒壓製敵軍。
三列執弓等待,兩軍皆是如此。
“殺!!”
喊殺聲在兩軍距離不到十步時作響,官軍每小隊所組成的鋒矢陣開始發起衝鋒,隴右軍佁然不動,隻是持盾與軍槊備敵。
待到雙方撞擊一處,陣腳不免晃動,但很快站立。
每小隊除隊頭和執旗、隊副外,餘下還有五排兵卒,前排以木盾及鄣刀護陣,二三排以軍槊主攻,四五排趁機弓弩招呼敵軍麵部。
無數小陣彙集成為大陣,大陣與大陣碰撞,每時每刻都有將士陣沒當場。
相比較官軍的慌亂,隴右軍得益於時常操訓而鎮定自若,每每有人受傷栽倒,都會有六名執旗將傷兵拖到後方,避免傷兵被踐踏致死。
至於官軍則是沒有心思管這些,他們意在破陣,沒有幾個人願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拯救那些點頭之交的同袍。
俯瞰鳴沙縣南部的衝積平原,官軍的曲陣如浪濤,隴右軍如頑石。
浪濤一層迭一層,卻始終無法一次性摧毀頑石。
三千人對陣一千二百人都討不得好,而隴右的戰鋒還有兩列一千三百人。
想到這裡,周寶沉不住氣,當即開始揮舞令旗。
此時官軍曲陣左後方的鋒矢陣開始行動,試圖從東北方向突襲隴右軍右翼。
周寶的想法很好,隻要隴右軍右翼遇到危險,右翼“騎兵”肯定會去馳援,屆時右邊的口子就開了,他距離右邊口子最近,可以從容率軍突圍向鹽州而去。
不過他的想法很好,可現實卻並不是一回事。
當官軍鋒矢陣上前後,隴右軍二列梯次的七百中軍立馬轉為戰鋒,向東北方向進軍。
官軍的鋒矢陣與隴右的直陣碰撞,不足兩千隴右兵,擋住了四千官軍步卒,且還有六百隴右兵在後方以弓弩掠陣。
“狗鼠的隴右!”
馬背上,官軍右翼的李思恭忍不住暗罵,隨後看向身旁的都虞侯:“你派人去告訴周寶,我們兩支精騎合軍向叛軍右翼突圍。”
“這……”都虞侯錯愕道:“軍使,我們為什麼不精騎壓上,說不定能趁機擊潰這支叛軍。”
“到時候帶著俘獲的甲胄撤軍,豈不更好?”
“豬犬的家夥,你以為某沒有想過嗎?”李思恭罵道:
“擊潰這裡的叛軍,我們又會死傷多少?”
“到時候叛軍的精騎疾馳而來,我們還拿什麼撤回鹽州?”
李思恭清楚他們即便現在突圍,但從此處撤往鹽州,二百多裡路程上,若是被叛軍精騎咬住,那他們說不定還得斷尾求生,哪裡有多餘的兵力和此處叛軍鏖戰?
想到這裡,李思恭催促都虞侯去通知周寶。
一炷香後,周寶得了消息,可他心底卻十分不舍。
四千步卒,說棄就棄,他哪裡舍得啊……
“節帥,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請您下令!”
眼見周寶遲疑,左右都將連忙勸解。
眼下局勢不妙,李思恭如果不理他們,執意突圍,那僅憑他們剩下這五千多兵馬,即便擊潰眼前這支叛軍,但後續的叛軍也足夠覆滅他們。
趁此機會突圍,隻要撤往了鹽州,就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你們、我……唉、撤吧!”
周寶最終還是沒能決心與隴右軍死戰,死戰唯有死路一條,但突圍不是。
“嗚嗚嗚——”
忽的,號角聲開始吹響,李思恭所率三千五百精騎開始向周寶那一千五百多精騎靠攏。
與此同時,鳴沙縣其餘三處城門的馬步兵也分彆從東西兩側向戰場馳援而來。
李思恭剛剛與周寶彙合,便見到了後方塘兵不斷揮舞的旌旗,當即不敢耽誤:“撤!”
“撤!”周寶也連忙告知本部精騎,隨後與李思恭合兵向叛軍右側衝擊而去。
“左翼馳援右翼,勿要讓他們突圍!!”
馬背上,正在揮舞令旗的曹茂後知後覺,連忙調整部署,試圖阻止官軍突圍。
但他的反應還是慢了些,等他下令時,五千官軍精騎已經開始朝著隴右軍右翼兩千馬步兵衝擊而去。
馬步兵們見狀,當即以角弓弩還擊,隨後邊撤邊打。
眼看官軍精騎在右翼馬步兵的乾擾下突圍,曹茂立馬反應道:“左翼馬步兵跟上官軍精騎,傳令戰鋒,官軍將領已然拋棄官軍,官軍降者不殺!”
“嗚嗚嗚——”
左翼兩千馬步兵得了軍令,當即追著官軍精騎而去。
曹茂沒有貿然離開,而是下令民沙縣方向的馬步兵集結,從後方包圍正在死鬥的官軍步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