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先殿正殿裡,隆慶帝的靈柩停在正中間,用縞素帷帳圍了起來。在前麵,神龕上擺著隆慶帝的神主牌位。
“大行皇帝位。”
群臣們還在商議隆慶帝的廟號和諡號,商議好後,由德高望重之臣執筆書寫,選黃道吉日迎入奉先殿和太廟。
現在隆慶帝的神主牌位隻能用“大行皇帝位”來暫替。神主前麵是白燭和祭品。擺放祭品長桌下方,點著一盞長明燈,豆大的燈光昏昏暗暗搖曳著。
朱翊鈞一身縗服,跪在神主牌位前。
此時夜靜人深,左右偏殿和尚道士在做水陸道場、度亡法事,嗡嗡的念經聲在寂靜中格外響亮。
大臣們在外殿守靈,朱翊鈞身邊隻有馮保、祁言兩人。
三人默不作聲,跪在蒲團上,看著長明燈的光,晃晃悠悠。
“馮保,外麵可平靜?”
朱翊鈞輕聲問道。
“殿下,外麵不是很平靜。有人說殿下不該擇日大婚,還有人說殿下大婚那日,有白虹貫日,天象顯凶,大不吉”
“他們的意思是孤克了父皇?嗬嗬,天象顯凶,他們懂天象?欽天監都沒出聲,他們倒都成了精通天象的天師了?”
馮保不敢答話。
殿下,欽天監早幾年就被你掌控,他們怎麼敢吭聲呢?
“祁言,孤的二讓詔書,司禮監發了嗎?”
“啟稟殿下,司禮監已經明發。”
按照規矩,太子即位得三進三讓。
第一進一讓其實就是向天下宣告大行皇帝的喪訊。
第二進二讓是向天下宣告大寶正統繼承人是誰。
第三進就勉從,選吉日正式即位。
首輔李春芳和總領戎政胡宗憲帶著文武百官,上了兩次勸進表,都被朱翊鈞謙虛地辭讓。
德薄能鮮,恐有負萬民之期,不敢接受你們的好意。
在朱翊鈞心裡看來,這三進三讓,完全是儒家虛偽的最高體現。
就自己一個皇位候選人,其他人敢有半點想法立即錘死,偏偏還要讓自己誠惶誠恐地辭讓兩次,最後“勉為其難”地接受,“心不甘情不願”地即位。
我真的沒有半點心不甘情不願,我早就為接過大明萬鈞重擔做好了準備。
可是自己得入鄉隨俗啊!
二讓詔書明發,接下來該群臣們上第三份勸進表。
完全不用擔心有人會在這事上搗鬼。
其它事你可以跟皇上太子頂著來,還能搏個名聲。
這事你敢搗鬼,那你就是踩紅線越雷池了,不僅太子即位後要錘死你,文武百官,朝野上下也會唾棄你。
“督理處有沒有收到緊急軍報?”
“殿下,天已入冬,東征軍、青海征伐,還有漠北經略都已經停止。大同那邊傳來訊息,俺答汗在王帳病倒,陷入昏迷已經四天,蒙古右翼人心浮動,暫時還沒有新情報稟上。”
俺答汗王帳的消息傳到大同,不是正規途徑,需要兩到三天時間。
大同到京師,六百裡加急,需要三到四天時間。
昏迷四天,至少是六天前的事情。到今天應該昏迷十天以上了。
“汪先生計謀應該成功了。讓箭矢再飛一會,到了春天,大板升也該水落石出。我們也準備好了,那時再見真章。”
“殿下英明。”
“南海呢?”
“回殿下的話,南海暫無消息。”
“嗯,”朱翊鈞又想起一事來,“李超率青龍水師東征艮巽兩洲,揚帆出海有四五個月,不知道到了沒有。
艮、巽洲離我們這麼遠,來回一圈要一年。世界之大,超出我們的想象。”
馮保和祁言答道:“殿下雄才偉略,以天下為棋盤,定能定局天下,讓大明縱橫四海。”
一位內侍進殿來,在馮保耳邊嘀咕了一句。
馮保揮揮手,示意內侍退下,雙膝挪動,移到朱翊鈞跟前輕聲道:“殿下,孟衝來了,想給大行皇帝磕個頭。”
朱翊鈞目光一閃,“讓他進來,你們都下去。”
“是。”
孟衝踉踉蹌蹌走進來,跪在朱翊鈞身後,對著神主和靈柩恭敬地磕頭行禮。
額頭磕在水磨磚地麵上,咚咚的聲音,清脆可聞。
朱翊鈞站起身來,瞥了跪在地上的孟衝一眼,“隨孤來。”
孟衝跟著朱翊鈞出了正殿,走進偏殿一間房間裡,這是朱翊鈞守靈時休息的地方。
朱翊鈞坐下來,開門見山地問道:“是皇爺爺叫你做的?”
孟衝一愣,噗通跪下,“殿下英明,明察秋毫。”
“你是尚膳監太監,宮裡、西苑進嘴的東西都歸你管。皇爺爺十分謹慎,能讓你掌管尚膳監,應該非常信任你。
你卻偏偏在孤的麵前裝出一副桀驁不馴,不屑攀附於我的樣子。紫禁城的貓,都有十二個心眼,你卻如此不識時務?”
孟衝低著頭,沒有出聲。
“那天在西苑遊舫上,孤借著機會把你丟進了湖裡。孤知道,你身上穿著的衣袍遇水發漲,拖著你往下沉,水性再好,沒有人搭救,也很難活命。
偏偏你遊上了湖邊,誰救你的?”
孟衝沉默了一會,低聲答道:“黃公公叫人悄悄救得奴婢。”
“這件事後,孤心裡有了數。皇爺爺留你,做了什麼交代?”
“世廟先皇交代奴婢,遇急則急,遇緩則緩。”
朱翊鈞聽懂了,皇爺爺交代孟衝,要是自己父皇急著把自己趕出西苑,收回權柄,他不要遲疑,儘快下手。
要是自己父皇願意在紫禁城做蜜蜂,不理國事,就緩緩圖之。
這一緩,也就三年。
“你的幫手是那個做過鈴醫的道士段朝用。”
“殿下英明。奴婢在進尚膳監時,在禦藥房待了十五年,幫世廟皇帝煉過十年丹藥。段朝用的藥,奴婢做了改進,去了許多毒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