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天府衙後院簽押房裡,東升的朝陽照進房裡,一格格的光影像是刻在水磨地麵上。
潘應龍和蘇峰分坐在兩張書案後麵,翻閱任博安三人呈上的供詞文卷。
房間裡隻有他們兩人,非常安靜,隻聽到嘩嘩的翻閱文卷的聲音。
過了半個小時,兩人交叉著把案卷看完了。
對視一眼,兩人不知從何說起。
“鳳梧,正如你所料,他們背後的大魚非同一般啊。”蘇峰語氣裡帶著幾分慶幸。
當初修齊廣的案子,要是按照他的想法,還查什麼查,直接調警衛軍,什麼安良行,燕子門,悉數一網打儘!
在封建主義的鐵拳麵前,什麼幫會都不好使。
滄州武林高手?
嗬嗬,誰還不是個高手。
再高的高手,一槍撂倒!
時代不同了!
誰還跟你玩披甲砍殺,直接上滑膛槍,排隊射擊。
你是武林一代大宗師?
好,兄弟們,把九斤野炮推出來,上霰彈!
霰彈之下眾生平等!
你還隻是武林大宗師,還沒成神成仙,還沒資格享受諸神平等的火箭彈齊射。
正當蘇峰興衝衝地準備點齊兵馬,準備去收拾修齊廣時,被潘應龍攔住了。
修齊廣好收拾,他身後的幕後黑手才是大麻煩。
拔出蘿卜帶出泥,還沒有摸清楚修齊廣背後貴人的底細,冒然動手,猝不及防下跟他們照麵,怎麼收場?
蘇老哥,很多事情開場的火好點,關鍵是怎麼收場?
這才是大麻煩事!
蘇峰也是聽勸的人,暫時按捺住,讓任博安和楊貴安在沈萬象的協助,深入調查。
萬萬沒有想到,一晚上就調查出這麼多東西。
看完後蘇峰出了一身冷汗。
這要是冒冒失失一頭撞上去,非碰得滿頭包,以後仕途堪憂。
後怕之餘又慶幸聽了潘應龍的話。
潘老弟心思縝密,深謀遠慮,值得交往!
“鳳梧,你說下一步怎麼辦?”
“百成兄,案子到了這一步,已經不是你我,也不是順天府和鎮撫司能掌控的。必須往上稟告。”
“往上?多上?內閣還是錦衣衛?”
潘應龍搖了搖頭,“我們還是不要給張相和宋都使添麻煩了。”
蘇峰低頭笑了笑,“是不該給張相添麻煩了,但是我們宋都使,我得稟告一聲。”
潘應龍看了他一眼,低頭繼續看文卷,“那是你們錦衣衛內部的事,你報你的,我稟我的。”
蘇峰看著他,眼睛裡閃過羨慕之色。
西苑自己肯定是進不去的,自己的報告,必須經過錦衣衛都指揮使宋公亮才能遞進去。
潘應龍卻能直達天聽!
不過羨慕也就算了,自己的路跟他的路,截然不同。
過了兩日一早,西苑西安門,有馬車停下,一貴婦下了馬車,在婢女健婦簇擁下來到值房。
今日是禦馬監少監林福入值,早早站在門口,叉手作揖,“奴婢見過陽武侯夫人!”
“林公公客氣了。請例行公事吧。”
貴婦人正是陽武侯薛翰之妻甄氏,也是皇後薛寶琴生母。
“陽武侯夫人,那奴婢們就多有了得罪了。”
例行搜檢後,甄氏帶著兩位貼身婢女,身後是四位捧著禮物的內侍,還有前引導,後扈從十餘人,向瑤華宮走去。
進到宮門,甄尚宮在門口迎接。
“夫人,娘娘叫奴婢在這裡候著您。”
“進去,進去,我要看看我家七兒,半月不見,我著實想她了。”
走到正殿門口,薛寶琴站在殿門,她一身朱羅霓裳,簡單地梳了個純陽髻,站在那裡亭亭玉立,雙手下意識地撫著微圓的小腹。
“臣婦陽武侯夫人甄氏參見皇後娘娘!”
甄氏上前高叉手作長揖,行君臣之禮。
“免禮!”
薛寶琴叉手行禮,“女兒見過母親大人。”
君臣禮畢,當行人倫之禮。她身為皇後,大明國母,必須謹守禮數。
“我的兒!”甄氏撲了上來,扶著薛寶琴,“你可小心你的身子。”
“母親,我又不是玻璃糖人,一碰就碎。母親,我們到後殿坐坐。”
“好,上次你說想吃些瓜果,我親自去買了些,都是最新鮮的,而且我都一一選過吃過,非常可口。”
“母親有心了。”
“不由地我有心,你這肚子裡的孩子,出來就是大明的嫡長子!”
“萬一是個丫頭呢!”
“胡說八道,我都做了好幾回夢了,菩薩說派了羅漢下凡,托生到你家,保證是佛子。”
“母親,這話以後少說。”
“我也就是我們娘倆才說一說。我知道,這話犯忌諱。”
母女倆慢慢地往後殿走去。
甄氏是薛翰第三任妻子,是前江西布政使、淮西名士甄問禎之女。
她嫁入陽武侯府後,給薛翰生下第六女和薛寶琴,嘉靖四十二年,終於給薛翰生下一子,喜得薛侯爺擺了十天流水席。
“乞奴兒讀書用功嗎?”
薛寶琴問的是弟弟薛錕,他跟朱翊鈞的弟弟朱翊鎬同歲,虛歲十歲。小名乞奴兒,薛翰特意取得賤名,好讓孤魂野鬼和瘟神閻王聽到名字就嫌棄,無病無災,健康成長。
“他啊,在東安門小學讀四年級了,老師說,聰明是十分聰明,就是那聰明沒用在正道上。
全用在捉弄欺負同學上,你爹不知道給多少人賠禮道歉。”
東安門小學是順天府第一所初級公學,也是第一所小學,在皇城東安門附近,學校不大,學生也不多,也就四百來人,全是宗室、外戚和勳貴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