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麵的火車飛馳而過,車廂又恢複明亮。
朱翊鈞沒有直接回答海瑞的問題,而是指著左邊的鐵路線:“剛才上車時,有臣工問,什麼叫複線。
這就是複線。京津和京灤開建時,朕就指示,必須修建可以對開的雙線,也叫複線。
複線分上行線和下行線,自東向西,或自北向南,叫下行線。
反之叫上行線。
諸位看到報紙上北京南站始發和抵達的客車車次,也會發現一個有趣的玄機,下行線的車次是單數,上行線的車次是雙數。”
說了幾句閒話,緩和了一下車廂裡的氣氛,朱翊鈞又問道。
“諸位臣工,剛才對開過去的貨車上,滿載著什麼,有誰看清楚了?”
王一鶚、潘應龍等大臣連忙出聲應答:“回皇上的話,是煤,全是煤。”
“總共十五節貨車廂,全是滿滿的煤。”
海瑞嗬嗬一笑:“還是年輕的好,你們都看到了,老夫卻是看得眼花,隻見到刷刷地東西飛過去,黑乎乎的一片,不知道是什麼。
原來是煤啊,果真是黑乎乎的一片。”
朱翊鈞哈哈大笑,其他人或真心或假意,跟著笑了。
“我們今天在北京南站廣場,舉行的儀式叫通車儀式。通的什麼車?客車而已。其實這兩條鐵路,全麵驗收已經四個多月了。
這話也不對。這兩條鐵路是分段施工,分段完成。
完成一段鐵路司開始試運行,就叫欽天監的試驗蒸汽機車拉著車廂在區間來回地跑,最開始是去年十月份,對不對鄭尚書?”
“是的皇上,皇上記得沒錯。”
“好,前麵都叫試車,檢查鐵路線有沒有問題,驗證運行製度的完善,查遺補漏。三個月前,兩家鐵路公司開始跑貨車,對不對?傅局座!”
傅進友馬上立正,“報告皇上,是的,二月初二那天京灤、京津兩家鐵路公司正式開始跑貨車。二月平均每天從盧龍、開平向北京南站發送五列貨車,合計貨車車廂六十八節,卸貨檢查後再原路發回。
從大沽和天津站向北京南站發送三列貨車,合計貨車車廂四十四節。
從三月初一開始,盧龍向北京始發貨車增加到每天八列,合計貨車車廂一百二十節;大沽向北京始發貨車增加到每天五列,合計車廂七十節。
四月初一開始,盧龍方向貨車增加到每天十二列,並開設夜班運輸四列;大沽方向增加到每天十列,並開設夜班運輸四列.”
朱翊鈞點點頭,繼續側身轉頭問眾臣:“諸位,貨車開通了三個月,你們有什麼切身感受?”
眾人麵麵相覷。
切身感受?
好像沒什麼啊!
張四維開口道:“皇上,請恕臣罪,臣愚鈍,不明白皇上說的切身體會是什麼?”
“鳳磐先生這話一問,提醒朕了。朕這是問道於盲啊!
切身體會是米豆、肉蛋、雞鴨、青菜的價格下降沒有,市麵上的花布款式有沒有變多。
你們怎麼可能上街去買菜買布呢!”
眾人哈哈笑了起來。
有些大臣卻笑得意味深長。
皇上比世宗皇帝還要精明。
此前世宗皇帝玄修敬天,廣修廟宇,被嚴世蕃坑了不少銀子。一根大殿的大木橫梁,敢向皇上報二十萬兩銀子。
還有給宮裡采買綾羅絲綢,一萬兩銀子的貨,敢報三萬兩銀子的帳。
給世宗皇帝製作一身道骨仙風的道袍,直接報三千兩銀子.
就這,那些內侍們還在私下議論,世宗皇帝太精明了,我們都不敢報太多了,傳說弘治年間,才是太平盛世。
隆慶年間,皇上以太子身份秉政,料理宮禁內外。
不僅外朝大臣們蒙不到他,就連內廷那些鬼心眼也被他一一識破,城外亂葬崗多了數百具內侍的屍骸。
內侍閹人是皇家家奴,用刑處死都不用大理寺複核。
內廷外朝徹底明白了,皇上精明著,還耳目非常靈通。他不僅關注著百官動向,朝野大事,國計民生,市場物價也是他重點關注的地方。
他不僅有東廠、錦衣衛和新明通訊社(商業調查科),還有各種你想不到的手段和渠道,能探知到他想知道的訊息。
他經常說的,決策最重要的就是知道足夠多、足夠全麵的信息。
正如皇上所言,對大明現在社會狀況,他可能比在座的諸位了解得更加深入、更加徹底。
“朕說個你們都懂的。京灤鐵路通了後,灤州的煤被火車源源不斷地運往京師。
三月份,京師的蜂窩煤價格應聲而下,跌去了三分之一。
四月份,直接暴跌了近一半,為百姓們省了一大筆錢。
由於工業化、規模化采煤,灤州的煤其實價格並不貴,它貴就貴在運輸成本。灤州的煤,需要用馬拉貨車,通過直道,一車一車的運到京師。
運費比煤本身的成本還要貴。”
朱翊鈞頓了一下,指著潘應龍說道:“蜂窩煤最初的價格定在六分一塊,根本賣不動。後來降到五分,還是賣不動。
諸位,知道為什麼?”
海瑞捋著胡須嗬嗬一笑:“皇上,因為這蜂窩煤賣貴了!”
朱翊鈞笑得更開心了,“看來海公體察民情,知曉百姓日常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