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喊出這句“他還居然為自己表功”,跟當年世宗皇帝在西苑仁壽宮大喊“都是朕的銀子”時那個神情,不能說十分相似,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三人忍不住脖子一縮。
朱翊鈞還在繼續怒罵道:“不知廉恥!不為人子!
他沐朝弼這是在乾什麼?欺瞞皇爺爺不說,還要再狠狠扇上一巴掌!?”
朱翊鈞的怒火如火山一般爆發出來,揚著手裡的文卷吼道。
張居正四人寒若蟬噤,默然無語,
皇上的脾性他們很清楚,自製力非常強,能控製住自己的情緒,做到喜怒不形於色的地步。
這樣的暴怒,真的十分罕見。
不過聽皇上說的這些罪名,張居正四人覺得沐朝弼能活到今天,真是太幸運了,全靠東籲國的莽應龍幫襯。
朱翊鈞深吸幾口氣,緩緩平複自己的情緒,又端起茶杯,喝了兩口茶水。
“王子薦督雲貴,坐鎮昆明,編練雲南邊軍,檢出軍紀敗壞、貪墨軍餉、縱容走私等軍官一百九十餘人,悉數斬殺。
大明最後一處沒有被編練的都司,所有衛所邊軍在萬曆四年全部編練完結。
沐朝弼是惡狼,黔國公府是地頭蛇,狼爪毒牙都被拔掉了,也該到了清算總賬的時候了。
張相、劉左都、鳳梧、宋公亮!”
“臣在!”
四人連忙應道。
“都察院、吏部、戶部、兵部以及中軍都督府和錦衣衛,組成聯合調查組,立即趕赴昆明。
廷寄雲貴總督淩雲翼、雲南巡撫吳文華,叫兩人以於配合,先封查黔國公府、雲南都司等處賬簿,暫扣相關人等。
其它暫且不說,從嘉靖元年查起,看看黔國公府侵占了多少田地,貪墨了多少軍餉,提攜了多少家將,走私了多少違禁,勾結了多少番人。
一筆筆帳,曆史帳,罪惡帳,全給朕查清楚,然後昭告天下。
讓天下人看看,當年為國為民獨鎮滇南十年、興屯田、勸農桑、禮賢學、定邊疆的黔寧昭靖王的子孫,墮落成了什麼樣子!
讓天下人看看他們犯下的罪行,世宗皇帝容他們,朕容他們,老天爺容不下他們,大明律法容不下他們!”
“臣遵旨!”
張居正四人心裡知道,沐朝弼完了,坐鎮雲南兩百年的黔國公府沐家也完了。
叫祁言送張居正四人出西苑,朱翊鈞起身離開紫光閣,沿著湖邊小路回北邊的內苑。
此時已是深秋,桂花盛開,西苑到處彌漫著沁人心扉的桂花香。
“又是桂花香的季節。”
朱翊鈞深吸一口氣,頭也不回地對馮保說道:“馮保,青龍山是朕的萬年吉地,工部那邊出了圖紙,朕仔細看了看,做了好幾處修改。
等欽天監算好了吉日,你幫朕去督工。”
“奴婢遵旨。”
“不過有臣子們說,朕不遵祖製,不進天壽山,十分不妥。”
馮保在身後微彎著腰答道:“皇上君伐萬裡、中興大明,實為開天辟地之舉,功配二祖。另起壽陵,是天經地義的事。”
朱翊鈞回頭看了看馮保,笑著擺了擺手:“天壽山太擠了,朕另覓寬敞的吉地。隻是唯一的遺憾,就是離皇爺爺太遠了。”
“皇上千秋之後,肯定是回天庭,與世宗皇帝相聚,然後與天地同壽,化為日月,永耀大明。
這壽陵隻是皇上和世宗皇帝脫囊羽化的地方,遠近不足懼。就算是萬裡,升仙列神的皇上和世宗皇帝,也不過是抬足之事。”
朱翊鈞知道馮保說的是安慰話,並不放在心上。
他不想把陵墓放在天壽山,一是那裡的好位置都被占完了,二來自己是個當死卻沒死、鳩占鵲巢之人。
萬一英靈有感,不管在天上還是地下,遇到了尷尬,乾脆另起爐灶,選個風水更佳的的地方。
至於會不會像曆史上的萬曆帝,被後人考古了,朱翊鈞自信不會這麼慘。
自己這功績,放到史書上,謙虛一點都可以和贏哥並排坐,不謙虛那得頂格另起一行。
考古自己的陵墓,那除非是外星人侵占地球。
秋風吹過,湖麵波瀾粼粼,朱翊鈞看著這波光,忍不住轉頭問道:“你說鳴泉公的東征經略司,到鬆門港了嗎?”
馮保笑著答道:“皇爺,海上的事,奴婢是一點都不知。聽右軍都督府那些人說,從東隅港出發,以飛剪船飛一般的速度,少說也得一個半月才到夏州鬆門港。
說起來,鳴泉公他們至少還需要二十來天才會到。”
“嗯,朕已經計劃好了,等津浦和京漢鐵路修好了,朕就坐火車下江南,先祭拜鳳陽祖陵,再到南京孝陵祭拜,後逆長江去兩湖,到顯陵祭拜,接著北上巡視中原,從京漢鐵路回京。
隻是這夏商兩州,不知朕有沒有機會親眼去看看。”
馮保眼珠子一轉,說道:“皇爺,奴婢看到船舶研究局有設計蒸汽機鐵殼船,無風也能疾馳如飛,不懼風浪,萬裡海路如履平地。
北海船舶局和江南船舶局,已經試航了蒸汽機木殼船,想必這蒸汽機鐵殼船也會很快就造出來。
屆時皇爺說不定有機會乘坐這大船,去艮巽洲看看。”
朱翊鈞看著馮保,目光深邃,“你啊,又像小時候那樣,順著朕的心思,編話哄著朕。”
馮保眼睛微紅,笑容裡滿是溺愛,“皇爺,奴婢不敢哄皇爺,隻是想著法子,讓皇爺忘記不開心的事。”
朱翊鈞雙手籠在袖子裡,抬頭看著深藍的天空,微歎了一口氣,“馮保,有些事,有些人,一輩子都忘不掉。”
萬裡之外的海麵上,安陽號滿帆繼續航行,船艙房間裡,已經吐習慣,隻是吐得臉頰深凹的胡應麟在補寫昨天的筆記。
“昨晚,我們在甲板上用欽天監的天文望遠鏡看星星,看得癡迷如醉。當時我忍不住想起,當年國考入仕參加吏部學習班,皇上有一天來給我們講課,說過的一句話。
‘這世上有兩樣東西值得我們仰望一生,一是頭頂上的星空,二是心中的良知.’”
胡應麟寫完後,心緒又忍不住激動起來。
皇上的這句話說得太好了,尤其當我們用望遠鏡眺望星空,沉迷其中時,這種感覺更是讓人不由自主地渾身顫抖。
“砰砰!”
房門被敲得大響,隨即門被推開,王士崧微微喘著氣說道:“快,快,上甲板。”
“上甲板,出什麼事了?”
“你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王士崧拉著胡應麟就往外跑。
等到胡應麟跑上甲板,眼前的一幕讓他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