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城作為秦國封地之始,乃是秦九都之第六都,此城建於水係之上,是為城塹河瀕。
波光粼粼的雍水河上懸掛一彎月,冷月清光附上了一絡雪絨。
“鄭夫人。”秋兮捧著從鹹陽傳來的密件,“此為燕國行宮之書。您為何要他此時將鹹陽諸事記刻於上?”
“這田光本是博學而篤誌之人,他甘心為燕丹所用,目標不俗。昌平君為他打通鹹陽宮上下通道,也是用心良苦。我們自然不能讓田光白白得了這份便宜。我需知道他們在鹹陽所行何事。”
鄭璃心想,昌平君熊啟與太子丹合作,怕是其誌並不在秦。
那麼熊啟說隻要幫助燕丹順利讓他回燕之後,便能把她失掉的記憶相還於她的承諾又有幾分可信?
“夫人……”秋兮沉默一會兒,“這些年您在昌平君麵前處處恭敬,可他卻無時無刻不在要挾於您。既然您知曉當日在鹹陽宮刺殺荷華公主之人不是韓非先生,而是田光。您為何不稟告大王?您若救下韓非,韓國遺臣不會再將荷華公主視作眼中釘。我們可擺脫燕國那邊的虎視眈眈。”
鄭璃發上灑了些細膩的流光。
“王上如何不知曉韓非是被冤枉的。”她輕輕笑了笑,“冬日。乃是芳菲儘,這雪,終會聚了又散。或許我的記憶該如這殘山剩水,一並冰封了才好。”
女兒在她臨行雍城時,大大咧咧地想起來說這是韓國的一位很漂亮的阿姊所贈。鄭璃覺得腦海中那種霧蒙蒙的瘴氣越來越薄,她記憶中朦朧的影子越來越清晰。
荷華說她在韓國沒有受到什麼不好的待遇,原來是因為她。
阿珧。鄭珧。
鄭璃握緊手中的竹片發簪,心緒難平,秋兮為她披一白裘,凝望遠處。
東邊山陵之外尚是鹹陽,那裡遠沒有雍城的寧靜。
鬆下殘雪,簌簌落矣。
許梔正在馬車上,恰有追月之心。她真恨自己輕信了李斯啊!她攥緊了裙角,手心裡膩著細汗,心臟也砰砰直跳!
在水漫滿到五十刻時,她卻被一個人蒙麵人突然打斷。
許梔被刺殺過,也見過刺殺多次了,她才不想跟這人整什麼以禮相待,卯足了勁兒,張口就要大喊大叫。
誰知那人在她跑到殿門,飛快地用劍挑起了她呈放在室內的水池,濺起的水流如細蛇走龍,啪地落在她麵前的牆麵。
——“非,死。”
!許梔心裡摹地一沉,忽然發懵,“閣下是何人?!我怎知你所言非虛?”
蒙麵人冷笑一聲,“公主自行眼見為實,不過公主可要快一點兒,說不定還有彆的人因此局而送了命。比如說,李斯?”
“李斯?”許梔蹙眉。“他怎麼了?”
蒙麵人見了她的反映,嗬嗬一笑,“真是意外,公主居然擔心一個利用你的奸佞。你,就不好奇我是誰麼?”
許梔眼前這人裹得嚴嚴實實,渾身玄色,他正要扯下麵罩,視線一偏,落到了她腰間的那一塊通體透白的翠玉上。
蒙麵人忽然停住,這嬴荷華居然是嬴政和鄭璃之女,他眼中頓變得淩厲。
“不過,公主無需知曉,在下此來,是為送你與韓非在黃泉下相見!”
這次許梔身邊沒有李斯,沒人去反殺刺客;也沒有嬴政,沒人去把她推開;更沒有李賢,沒人帶走她。
她隻有她自己。
許梔這才直觀感受到,無論居廟堂,還是處江湖,隻要身處戰國混戰,從來都不可能獲得平靜。
就像現在,甚至於她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就化作無數殺機要直取她性命。
真正的嬴荷華,到底是死於疾病,還是自願將靈魂交給應龍而出世,也變得撲朔迷離。
許梔不能坐以待斃,她抓住了時機,後退到了門口。
蒙麵人見狀,暗道不好,這公主根本不安常理出牌。
她若真敢喊,秦宮的力士會讓他有進無出。
他眉一擰,“嬴荷華!你敢?”
許梔凝眸,她不假思索地推開寢宮的大門,“來人!!”她覺得這輩子她沒有把聲量放得這樣大過。
蒙麵人持劍一破長空,白刃淩氣一寒,竟直衝她麵門而來!
“公主!側身!”
但時間太快了!許梔條件反射地隨著這一聲指揮去做,那鋒刃迎風斬斷了她耳畔的幾縷發。
泠泠弦月,宮殿伏擊處,重重黑夜之中,許多甲士的機關弩箭刷刷立起。
“無論何人,活捉刺客,賞百金!”
許梔言罷,她身後的機關箭弩,嗖地一聲,一箭破空。
忽地——銀色長戈貫空而出!
蒙麵人武藝高強,他手中的長劍快出了殘影,沒想到宮中居然有蒙氏之人。
“蒙小將軍,我求王禦史邀你入宮,不是來玩兒的。今日,你來得有些慢了。”
蒙恬一怔,極少聽到這個小公主的語調如此淩厲,實在像極了嬴政的口氣。
“公主恕罪。”蒙恬抱拳單膝一跪。
許梔見狀,這才感到自己言辭不當。
“……我一時情緒失控,多虧小將軍前來,將軍請起。”
就在轉眼間,嬴荷華已淡了語氣,就這樣的一軟一硬,又敢在絲毫不會武功的前提下在刺客麵前跑了。怪不得李賢說她非尋常王室中人。
她被韓非已死的信息給刺激了。她無法直接前往雲陽獄,便要尋機會去李斯府上一問究竟。
她必須快速地解決眼下的事情。
再看蒙麵人臂上已中了數戈,鮮血滴到地上,衣袖被箭弩紮到檻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