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大膽了!這簡直是謀反!”
“康樂郡守馮公甫馮公,素來有君子之名,如今死在了這鄭均手中,實在是太可惡了!當眾殺戮朝廷的郡守,自領康樂郡守,他要乾什麼?這是謀逆!!!”
“必須要嚴肅處置,不然不足以震懾眾賊!”
“若是郡中人人都似這鄭賊這般去做,那豈不是亂了套了?置朝廷的法度何在?!”
“……”
博州城中,數名州郡級的官吏們對鄭均八天前‘攻拔康樂郡城,殺死康樂郡守馮公甫後,暫令康樂郡守’的行為,感到十分不滿,而其中身居博州長史的馮賀最為憤怒,在堂內不斷訴說,想要就地誅殺鄭均。
馮賀,雖然也姓馮,但和馮公甫卻沒有什麼親戚關係,隻是恰好都姓‘馮’罷了。
不過馮賀為了拉近關係,因此經常自稱自己是關中馮家的遠親,在平日裡,也和馮公甫多有照料。
前幾個月,馮公甫也正式向族中引進了馮賀這位外罡巔峰的武者。
而關中馮氏對此卻興致缺缺。
畢竟一個外罡武者,就算是外罡巔峰,也沒什麼用。
除非馮賀能踏入通竅境界,這才能讓馮氏捏著鼻子,認他一個旁係支脈的身份。
“馮長史,你這也太過於激動了。”
就在此時,博州彆駕,蔡家家主蔡靜宸忽得張口,出聲言道:“康樂郡皆失,那馮公甫畏敵不前,而後又拒友軍入城也是事實,那鄭三郎不也是說過,他得情報,是那馮公甫待價而沽,欲投個好身價出來嗎?”
聽到了蔡靜宸的話語之後,馮賀下意識的想要喊出一句‘放你媽的屁’,但話到嘴邊,他便忽然意識到蔡靜宸乃是一尊貨真價實的通竅武者之後,便隻能將話咽了回去,訕訕道:“蔡大人說的……也不無道理啊,不過馮公甫畢竟是名門出身,應該不會做這種損害門楣之事吧?”
馮賀的聲音,無人應答。
而場上不少博州豪族出身的官吏們,也是一個個冷眼旁觀,看馮賀的笑話。
蠢材。
連這平章鄭三郎什麼出身都不清楚,竟然敢在這裡大放厥詞?
在場的各位,誰人不知這鄭三郎,乃是蔡家那位老祖欽定的孫女婿,對其讚許有加,蔡家的那位老祖宗還親自傳授了功法,乃是蔡家的女婿。
那鄭三郎這麼做,多半是有蔡家授意,甚至就是蔡家吩咐他做的!
眼瞅著時值亂世,蔡家也等不及了嗎?
不過就在此時,一個穿著紅色官袍的中年男人忽然張口說道:“鎮撫司的袁千戶怎麼說?”
那人一襲紅袍,乃是五光郡的郡守,通竅武者陸續:“鎮撫司衙門監察百官,袁千戶要不說說,這事兒該怎麼解決?”
陸續,兩年前剛突破通竅的武者,上任五光郡不過半年有餘,此刻的他滿臉怨氣,接著便道:“順便也還能說一說,如何解決長陽郡的問題,長陽郡那京都來的楊黎,都要瘋了!天天來我五光郡大鬨一番,非說我藏匿凶手,哼。”
“長陽郡王的事兒,又該怎麼解決?!”
陸續很是惱怒,按理說今天這次的聚會,他不應該參加的。
畢竟他算是‘外臣’。
但就是因為要來告楊黎的狀,陸續才出現在了這會場之中,眼瞅著自己和長陽郡的爭端還沒解決,又平白無故扯上了鄭均的事兒,這自然是令他十分不悅。
所有人的目光,望向了博州鎮撫司千戶大人,袁評。
袁評一襲儒衫,留得一抹整齊的胡須,看上去不像是博州地界鎮撫司最大的官員,反而像是一個退隱的進士郎。
聽到了陸續的話語,袁評隻是微微頷首,張口道:“馮公甫,確實有問題;鄭均,也不老實。”
“不過以我覺得,嚴將軍在嚴廷郡撐不了多久了,那張本功勢必會攻入康樂郡,既然鄭均想要暫代康樂郡守,就讓他去吧,朝廷的軍隊也能及時緩衝一陣,在廣義郡集結大軍,備足糧草,再戰張賊。”
袁評言語之間,赫然已經將康樂、平章以及華陽三郡,當成了戰略緩衝區,將廣義郡定為新的疆場。
他是老牌通竅,自然看得清楚。
張本功來勢洶洶,勢不可擋。
有一門神通護體,而且這門神通用的是駕輕就熟,怕是早已精通,在通竅武者之中,也是翹楚,足以一打三。
在場的幾位通竅一起上,都拿不下那張本功。
更何況,據可靠消息言,宣州前去平叛的將軍司馬青在宣州戰敗後,被張本功俘獲。
外人隻聽說那司馬青誓死不降,最終被張本功斬殺。
但暗地裡,這司馬青隻不過是擔心司馬家被自己連累,所以和張本功演了一出戲,詐死而已,實際上化名‘馬洪’,在張本功帳下效力。
那化名‘馬洪’的司馬青,本就是通了三竅的好手,精通戰陣,習得一術神通,在戰場上也是無往而不利的存在。
除非讓州牧大人,或者蔡家的那位老祖宗出手,否則沒人能挫敗其二人。
五光郡守陸續譏諷了一聲:“袁千戶這話,要是被唐、劉二位郡守聽了,可是要你不死不休的。”
袁評聞言,沒有繼續多言,而是將目光朝向了高堂之上,似乎正打著瞌睡的白須老翁。
“呼~呼~”
那老翁穿戴官帽,看上去頗為隨和,甚至還打起了呼嚕。
而在周圍的爭吵聲消失之後,這老翁忽然如夢初醒,一個頓首,這才清醒過來,伸手擦了擦鼻子,輕咳一聲,道:“都講完了?”
眾人立馬齊齊朝著老翁行禮。
這老翁不是旁人,正是大周朝的博州牧、徐國公,通竅圓滿武者,李從。
其父,正是大周開國五王之一,元丹武聖,徐衡王李享。
李享當初,乃是大周神武皇帝府中家奴總管,隨神武皇帝起兵,曾於亂軍之中,一人一馬救神武皇帝於危難之中。
自古功高莫過於救主,因此李享便扶搖直上,從此官運亨通,從一介家奴,搖身一變,成了大周五大異姓王之一,徐衡郡王。
不過這王號,隻得一代,兒孫輩便要降為國公。
這博州牧李從,便是李享幼子,二百八十年前,徐衡郡王薨,其便承襲了徐國公之位,因其勞苦功高、忠貞不二,深受太子殿下賞識,由太子推薦,得以鎮守博州。
通竅武者,壽得三百;元丹武聖,壽得五百。
真武法相,可延壽千年。
徐衡郡王李享,遠遠超過了元丹境的平均歲數,足足活了七百多年,也算是不虛此生了。
而這博州牧李從,似乎也是得了長壽基因,如今也已經有三百一十多歲了,但精氣神依舊圓滿,看來再活個三四十年,沒什麼問題。
“談得怎麼樣了?”
李從擤了擤鼻涕,然後伸出手來,一旁的一個貌美侍女立馬上前,遞上了溫水毛巾,讓李從擦了擦,接著便漫不經心的說道:“不就是蔡抗的孫女婿,帶兵進了康樂郡,打跑了那賊將,然後馮家那小子沒開城門迎他入城,讓他暴怒,用了當地民曲兒,引得郡兵反正,殺了馮家小子嗎?”
“這事兒,馮家小子可真是給馮家丟人!當年馮彥昌、馮韻舟何等英雄,當世馮景川也是一方翹楚,怎麼這馮公甫,就如此狗熊了?”
李從用這熱毛巾擦了擦臉,然後舀起一旁的酒杯,樂嗬嗬的笑道:“死就死了吧,無妨。”
“這蔡抗的孫女婿,膽子也忒大,也不怕背上謀反的名頭?不過少年輕狂,老夫倒也能夠理解,如此,罰俸三年,以示懲戒吧。”
李從隨意擺了擺手,繼續道:“不過那小子如今全占康樂郡,有實無名,也不利於抵抗賊軍,要當就當真郡守,當什麼代理郡守?來,發州信給他,讓他就當這個郡守去。”
說罷,李從又道:“不過這郡守的職位,還需朝廷點頭,如今陛下南下,朝中留有太子監國,我修書一封,傳訊太子殿下,叫太子任命這小子當康樂郡的郡守,也是無虞。”
“現在,他也要個名分……這樣吧,讓他督平章、康樂二郡諸軍事,拜其為博州平賊校尉,堅守康樂郡兩月。”
聽到博州牧李從的話語之後,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就連和鄭均算是同一陣線的蔡家家主蔡靜宸,也愣住了。
什麼情況?
怎麼會如此優待。
“大人,這……”
馮賀有些失神,下意識的張口,想要勸導李從。
而李從聞言,隻是眯了眯眼睛。
瞬間,這位外罡巔峰的博州長史馮賀全身一顫,如霜打的茄子一般,立馬閉嘴不言。
他險些忘了,麵前這位州牧大人,可是距離元丹武聖隻有一步之遙的存在。
“不過蔡抗這孫女婿畢竟年輕氣盛,若是再犯倔,搞了什麼事兒,就不妙了。”李從歎了口氣後,繼續道,“不若這般,點一位監軍過去,看著這小子吧。”
“馮長史,就你吧,你明天收拾一下行李,去康樂郡,當個監軍。”李從隨手一指,將那長史馮賀給點了出來,“軍事方麵,你無權劃分,若是鄭三郎有什麼不妥之處,你儘管修書州府,我自會加以斥責。”
聽到了李從的話語,馮賀的臉色瞬間難看了下來。
倒不是他和鄭均有什麼矛盾。
畢竟雖然鄭均殺了馮公甫,但馮公甫也就隻是個朋友而已,是他想要混進馮家層次的敲門磚,不算什麼。
而讓他去康樂郡當監軍,才是他臉色難看的一點。
那康樂郡,是張賊接下來進攻的主要區域啊!
若是一切順利的話,那張賊,可是要馬上就來進攻的。
自己去了前線,那豈不是十有八九,要上戰場了?
這才是馮賀感到驚恐的原由。
不過如今,自己也沒有任何推辭的可能,隻能硬著頭皮,道了一句‘是’。
而之後,李從便擺了擺手,示意大家散了,該乾嘛乾嘛去。
散場之後,眾人心思各異。
蔡靜宸沒有繼續留在州府,而是回了蔡家,一路風塵仆仆,要去麵見自家父親。
隻不過讓他意想不到的是,抵達山穀之後,卻見穀中無人煙,唯有一封書信留下。
書信內容隻有一行字。
儘快督促小九,同鄭三郎大婚。
……
州牧府。
州牧李從與蔡抗坐在一起,兩個白發老翁此刻倒是顯得十分痛快、爽朗。
此刻的李從,穿著裸露的半衫,扇著蒲扇,一旁的侍女侍奉,飲用美酒,好不愜意。
而蔡抗,則是神情肅穆端坐,和李從坐在一起,好似那每日頂著嚴寒酷暑,要去種地的老農。
李從如彌勒佛一般,露著肚皮,笑嘻嘻的望著麵前的蔡抗,而見蔡抗始終正襟危坐,便揮了揮手,將周圍侍女遣散,張口笑道:“子延兄,何必如此啊?”
“宗族安危,自然要一日不得鬆懈。”
蔡抗淡定十足,抿了一口茶水:“今日州議,我知曉了,你要什麼?”
“子延兄,你應是已經突破元丹了吧。”
李從將酒水一飲而儘,發白的胡須沾染了不少酒漬:“雲州博燕山,五年前有異動,彼時天地傾覆,雲州諸將還以為是北妖庭、北戎又出了個元丹武聖,緊張了許久,但多月查詢,卻也未曾查明,這元丹景象是誰引發的。”
“但我卻知曉,五年前,你可不在博州啊。”
李從的聲音十分自得,而蔡抗聞言,當即說道:“你這老兒,想說什麼便說,莫要呈口舌之快!”
李從聞言,放下酒杯:“皇帝要駕崩了。”
“嗯?”
蔡抗動作一滯。
“太子殿下密信,朝廷已經得到消息,此刻陛下南下,先與南妖庭的焚天大聖戰了一場,雙雙得傷而歸,而後途徑如意山,殺了如意老祖,也就是南楚太子陳行,如意山被夷為平地。”
李從認真道:“隨後,陸家出手試探,陛下盛怒之下,要滅陸家滿門,南國名門陸氏,就這般舉族破敗,通竅武者被殺不下十人,就連元丹也隕落了一位,那陸孟帶著上百陸家子弟逃往出海,在南海的一些島嶼上落腳。”
說罷,李從頓了頓,低聲道:“而後,陛下於龍攆之中,昏迷了數日。”
“那陸家是夏王後裔,族中傳有一秘寶,據說當時陛下平陸家時,遭了那秘寶一擊。陛下本就風燭殘年,如今鏖戰焚天大聖,滅如意宗、陸家,又分彆被南楚的鎮國法寶、陸家傳世秘寶所傷,壽元大大縮減,怕也就是這兩三個月的事兒了。”
“太子殿下對我有大恩,如今天下風雲變幻,詭譎無窮,燕王占據雲州,擁兵三十萬,魏、韓二王的母族,那京師楊家,已經連續八代,都位居宰輔,其必有謀劃!”
說罷,李從誠懇道:“還有青州和虢國公交好的齊王、楚州的楚王,這都不是好相與的人,若是想太子殿下順利繼位,還望子延兄幫我!”
“這……”
蔡抗神念一動。
“天下大亂,是止不住的。”
李從道:“太子曾言,若其登基,除卻直隸、關中,必廣封節度使,都一州之地,除每月奉銀之外,無論官職任免,朝廷一概不管!若子延兄願助,這博州節度使之位,必歸屬於蔡家!”
聽到李從的話,蔡抗尤為震驚。
這是什麼意思?
太子竟然要自廢雙臂???
與其天下諸侯起兵謀反,不如自己先封出去?
這有什麼意義嗎?
你不封,難道博州就不是我們蔡家的?
難道到時候,朝廷會守望相助嗎?
一時之間,蔡抗遲疑萬分。
而李從言儘於此,沒有繼續說下去。
他能做的都做了。
鄭均的行為,其實算是半個謀反。
他壓下此事,並且轉封鄭均為康樂郡守,也是為了拉攏蔡抗。
在陛下即將駕崩,新帝登基之時。
若是己方陣營之中,加入了一位元丹武聖。
自然,也就多一份勝算了。
蔡抗深吸一口氣,張口道:“讓老夫思考一番。”
茲事體大,自然要好生考量。
究竟是扶持鄭均,還是投效太子?
亦或者,節度博州!
……
康樂郡,一副生機勃勃的景象。
流民被優先安置在妙心、白麻二縣,部分流民甚至也被遷至了平章郡的黑山、致遠、平韻及榮源四縣。
其中黑山縣大力支持,其餘三縣的縣令不是那麼配合,但伴隨著鄭均的軍令下達,那些縣令也隻能如此全力配合鄭均的指令。
郡城之中,也開始進行加固。
糧食也開始源源不斷的調來。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不過這些事情,鄭均隻是下達了一個大略方針,剩下的皆是陳敬仲、徐天方去具體實施。
而他本人,則是沉浸在修行之中。
畢竟這康樂郡郡守府上,竟然有一個小型的聚靈陣。
自然是讓鄭均感到舒服至極,立馬進行閉關。
而如今,自鄭均斬殺了馮公甫之後,已過了十三日。
這一日,天色忽然突變。
郡守府內。
鄭均雙手輕抬,指尖流轉著瑩潤的青綠色真罡,全身被一股青綠色的光芒包裹。
隨著鄭均一聲長嘯,真氣湧動,形成一股狂風,體內的真罡如脫韁野馬般四散開來,形成一股強大的氣旋,卷起滿地塵埃!
而這氣旋很快,便是形成一道青綠色的罡風,如龍卷風一般席卷整個康樂郡城上空。
而康樂郡城的天空,都被鄭均的這股強大的真罡所填滿,宛若一塊巨大的青綠色幕布,遮蔽了原本的天光!
城內的居民驚恐地看著這一切,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有些人開始祈禱,希望這場災難能夠儘快過去。
“不要,不要……”
“難道是賊兵來了?這可該如何是好啊……”
“有鄭將軍在此,賊兵應該是打不進來的!”
“……”
城中百姓議論紛紛。
一些士卒也是有些嘩然。
不過這種情況之下,魏權、陳敬仲、徐天方以及王堂四人,則是早早來到郡守府外等候,感歎萬千。
王堂望著天邊的景象,不由感歎道:“鄭將軍實乃天縱奇才,從一重突破到二重,這席卷的異象,已經不亞於尋常外罡突破通竅了。”
徐天方沒有多言。
此等景象,他看過一次了。
上次鄭將軍突破外罡,就是這樣的景象。
而這次,比上次還要更加恢弘、激烈一些。
不過細細想來,似乎隻不過過去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吧……
想到這裡,徐天方不由感到一陣無奈。
自己拚儘全力,年近四十,這才在鄭將軍的凝罡散扶持之下,踏進了外罡境。
但鄭將軍,習武才不到一年,這就已經外罡二重了。
實在是令人感到汗顏啊。
陳敬仲沉默不言,他能夠做的,就是持劍守候在此。
至於魏權……
他不知道啊,他剛修行完,正好見了這一幕,就湊巧過來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