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清楚,這些破事兒是不可能引得大單於或者大祭司生氣的,能夠讓他們兩位天地所生、日月所置的大單於、大祭司發出這麼大怒意的,隻有一種可能。
出大事了!
強悍的威壓朝著四麵八方翻湧而來,讓穹頂忽現日月同輝之景,一道蒼老身影自雲層裂隙踏出。
這老者身披百獸骨鏈綴成的灰白長袍,手持人顱骨杖,每步落下皆有血色雷紋自虛空蔓延。
“轟——!!”
萬丈青芒自骨杖頂端迸發,整片肅州城外瞬間陷入一種凝滯之中。
所有的西狄士卒如陷泥沼,連砂礫揚塵都定格半空。
而那骨都侯毫不猶豫,直接屈膝跪地,顱骨緊貼黃土,恭敬有加:“拜見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大沮渠氏神祇大祭司!”
“嗯。”
那老者持杖而來,目光深邃,雙目如炬,驟然出現在了這三個奴隸部族酋長以及骨都侯麵前,無視眾人,看向了那尊負責看管神龍日常起居的奴隸部族酋長,張口道:“是你部負責北海龍族的日常起居?”
“正是賤部。”
那奴隸部族的酋長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還是恭敬有加的對麵前這位身披百獸骨鏈綴成灰色長袍的老者謙卑道:“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大沮渠氏神祇大祭司有……”
這奴隸部族的酋長話還沒說完,便登時感覺全身一陣劇痛與抽搐。
他畢竟也是一尊外罡巔峰武者,感覺到了身體的異常之後,連忙道:“大祭司饒命……大祭司饒命……”
“北海龍種儘歿,留你何用。”
大祭司淡漠無比,緊接著酋長身軀驟然扭曲如麻花,暗紅血霧自毛孔噴湧而出!
剩餘二人癱軟在地抖若篩糠。骨都侯頭顱緊貼沙土,冷汗浸透後背。
而骨都侯同樣是驚懼萬分,不敢和大祭司對視,但內心卻已經有所感想:‘北海龍種儘歿?難道那五條泥鰍似的東西死了?怎麼可能!那雄蛟可是相當於通竅五境,且實力強悍,尋常通竅巔峰一時三刻都拿不下他!’
“大祭司。”
骨都侯恭敬張口:“可否需要……”
這骨都侯的話還沒說完,便見大祭司眺望肅州堅城,張口道:“此地,爾等繼續困守,不過不可越製,那肅州城中,趙王李弼也是野心勃勃之輩,你們隻要不深逼,他是不會出手的。”
大祭司很清楚,西狄人其實在肅州沒有什麼穩居上風可言。
他們來了兩尊元丹武聖,肅州本土也有兩尊元丹武聖。
一尊乃是趙王李弼,另一尊則是肅州節度使武黎揚。
勝負五五之分。
西狄帝國,已經落寞太久,不複當年,不敵北戎啊。
而他們能夠在肅州摧枯拉朽,也是因為趙王的緣故。
肅州,本不是趙王的分封之地。
乃是晉王。
肅州城,本名晉陽。
自是晉王所在之地。
然晉王數十年前觸怒了神武皇帝,因此神武皇帝將晉王改封到了偏僻的隴州,將趙王改封至此。
趙王,原本是在博州的。
後來晉王又被不喜,又改封到了杞州,神武皇帝讓他永鎮杞州,防止西方佛國進發……
因此,肅州的情況複雜。
有晉王舊部、有趙王府、有朝廷之人。
自己清洗,對名聲不好。
正好西狄扣邊,趙王打算用這個由頭,假借西狄之手,將並非自己嫡係的家夥清理一番,讓肅州上下一心、重振旗鼓。
至於百姓?
韭菜似的東西,割一茬、長一茬罷了。
死一些,十幾年後沒有任何變故。
趙王的想法,大祭司知道、大單於也清楚。
他們也樂得配合。
畢竟西狄,已經好久都沒有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了。
這是一個雙贏的局麵,他們怎麼會不同意呢?
唯一的難點,其實在於肅州節度使武黎揚。
武黎揚的想法,與趙王可是截然不同的。
不過無所謂了。
而骨都侯聽到了大祭司的話語之後,也是不由為之一怔,低聲對著大祭司問詢道:“大祭司,您的意思是?”
“我去尋一番斬殺北海龍種的小輩。”
大祭司神色淡然,眼眸之中充斥著一股冷意:“敢殺老夫的客人,老夫可是要讓他知曉一番,什麼是禁忌!”
雖然不知道是誰乾的,但這件事情可以說是毀了西狄的千年大計!
千年以來,西狄一直在接觸北海妖族,打算與北海妖族合作。
正如同和北妖庭合作的北戎人一般。
曆經多年的努力,這才說動了北海龍族的幾尊元丹妖王。
這五頭泥鰍後妖蛟龍,便是北海龍族派遣出來的倒鉤,看看西狄實力,他們北海妖魔是否能吃中原這口飯。
結果呢?
結果就是,剛進入中原,一家五口儘數斃命!
通竅五境的妖魔,在北海龍族裡也不是路人甲乙丙丁了,這樣的妖魔剛進中原就身亡,自然會引起北海妖魔的抵觸之心。
北海妖魔,本就是最為倦怠的一群妖魔,他們隻想安心待在北海,不願外出。
如今事有不逮,自然更不願意出去了。
可以說,這五頭泥鰍蛟龍之屬的死亡,徹底葬送了西狄人和妖魔合作的可能!
這讓大祭司如何不氣憤?
這讓大祭司如何不憤怒!
因此,在方才感受到了這五頭妖魔死亡的刹那,大祭司怒了,一時之間元丹武聖的威壓完全遮掩不住,徹底外放,導致整個西狄軍營都被他的這股威壓影響到了。
現在,他的內心也才漸漸有所平息。
但那股怒意,依舊是任何人都擋不住的。
若不斬殺那凶手,根本無法對北海妖魔交代,也難平其心中之恨!
“唯。”
骨都侯唯唯諾諾,對著大祭司拱手稱是。
而大祭司聞言,也是衣袖一揮,霎那間天地變色,裹挾著漫天風雲,這尊已經踏入元丹武聖之境足足八十四年的大祭司踏雲而去,化為一道殘影,瞬間消散無彌!
望著大祭司消失的身影,那骨都侯不由長呼一口氣,不知不覺之間,他的背後已經被汗水打濕。
太可怕了。
這,就是元丹武聖之威嗎?
真是令人豔羨啊。
感歎之餘,骨都侯忽然轉過身子來,望著那已經屍骨無存,隻剩下一團血水的奴隸部族酋長,搖了搖頭後,又看向了另外兩個甚至可以說已經嚇尿了的家夥,板著臉,張口道:“瞧見沒有!這,就是沒有完成任務的下場!”
“兩日,給你們兩日時間,若是部族不能完成大單於的命令,我發誓,你們的腦袋絕對會變成酒器,用在下一屆龍城的歲正月大會上!”
聽著骨都侯惡狠狠的聲音,那兩個奴隸部族酋長不敢求饒,隻能張口說道:“是!”
聽到了這句話,骨都侯才舒出一口氣。
自己的任務,總算完成了。
不過就在骨都侯打算轉身離去的時候,卻忽得瞥見身旁多了一道身影,霎時間冷汗直流。
因為在他的身旁,驟然出現了一尊華貴身影。
玄紋蟒袍獵獵翻卷,三縷長須如墨垂落胸前。
那人負手立於骨都侯身側,眉骨處一道暗金豎紋隱現元丹威壓,鎏金蟠龍冠下雙目似寒潭深不見底。
繡金玉帶懸著半截骨劍,看樣子不似中原製品,正是五十年前入侵中土之時,前任啼息單於所使用的西狄法寶!
啼息單於被斬殺之後,這把劍,便成了趙王專屬。
那麼此人的身份也毋庸置疑了。
大周神武皇帝之嫡子,母為大周孝高惠皇後的趙王李弼!
骨都侯喉頭滾動,冷汗浸透的後背尚未乾透,又濕了下來。
趙王?
周人的趙王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難道他想趁著大祭司離開之際,屠戮我們西狄之人?
一念至此,那骨都侯吞咽了一口口水,當即張口威脅,想要嚇退趙王:“天地所生、日月所置的大單於將要……”
“胡楊目前在雁門郡、漁鼓郡,和武黎揚對峙,這裡隻有沮渠月蝕在,如今沮渠也走了,這裡哪兒還有什麼元丹境?”
趙王指尖摩挲著腰間玉玨,望向這名骨都侯,似笑非笑道:“你們西狄的三尊元丹武聖,分彆來自攣鞮氏、沮渠氏和呼衍氏,呼衍氏執掌西部,坐鎮草原,防止西域小國反叛,來的隻有攣鞮氏、沮渠氏。”
“胡楊在雁門、月蝕剛走,這西狄大營,任由孤自由往來。”
趙王說完之後,望向骨都侯,滿眼欣賞之意,對著骨都侯道:“本王對你尤為感興趣,不若投我大周如何?本王保你一個伯的爵位。”
“這……”
骨都侯有些汗流浹背了。
不過還沒等他回複,卻見趙王似乎又失去了興趣一般,搖了搖頭後,張口道:“算了,你也不配……要是給你封了伯,那群世家人又要嘰歪了。”
說罷,趙王看向了這名骨都侯,張口笑道:“告訴本王,方才沮渠氏跟你說了什麼?他為什麼如此匆忙的就走了?”
見到了趙王這似笑非笑的表情,骨都侯根本不敢有任何隱瞞,喉嚨滾動,張口道:“北海龍種,死了,所以大祭司他……”
“北海龍種?”
趙王聞言,眉頭一皺,很快又舒展了起來。
“原來如此。”
……
雲中郡,天地真元動蕩。
無數的天地靈氣正在朝著鄭均吸收,而鄭均周身渾圓,通體流暢,顯然是‘太虛凝玉篇’運用到了極點導致的結果。
鄭均體內的傷勢正在迅速恢複,不過三四個時辰,體內的傷勢就已經全然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煥然一新的身軀!
“不錯。”
鄭均睜開雙目,心情一陣舒展。
如此一來,自己此番千裡迢迢來斬殺這兩頭孽龍惡蛟的暗傷,便是徹底清理完畢了。
除此之外,自己還得到了兩枚通竅境的妖丹,尤其是那雄蛟的妖丹,更是雄渾無比,服用之後絕對會使自己實力大漲。
如此一來,不說是突破境界,就說是固本培元也是極好的。
甚至可以說,鄭均隱隱覺得服用這兩枚妖丹,將其徹底煉化之後,自己甚至有一窺通竅五境的可能。
想到這裡,鄭均嘴角勾起笑意。
隻不過鄭均的嘴角剛剛勾勒起了一抹笑容,天空之中,卻忽然湧現出一股極強的氣勢!
天邊異象,那赤雲如潰爛的傷口翻湧,天際垂落猩紅脈絡!
整個天空,都被血雲所遮蔽。
這血雲猶如鋪天蓋地,好似世界到了終末之時了一般!
“嗯?!”
鄭均眉頭猛然一皺,瞬間站起身來,看向雲端。
他感覺得到,那雲端之上有一股恐怖的威壓正在襲來!
“這是什麼?”
鄭均深吸一口氣,他感受到了這股強悍的氣息,這氣息甚至可以說已經鎖定了自己,四麵八方儘數都是危機,但是讓自己退無可退、無處可逃。
恐怖如斯!
“哼!”
遮天蔽日的血雲中忽然傳來了一聲冷哼,緊接著,一隻枯爪自雲端之中探出,屬於元丹武聖的威壓驟然襲來,讓方圓百裡草木儘折、黃沙遍地!
感受到了這種壓力,鄭均眉頭一皺,鄭均渾身骨骼爆出炒豆般的聲響,下一刻全身都被一股柔水所包裹。
正是‘淵渟嶽峙’發揮了效果!
淵渟嶽峙,乃是一門水屬性附加神通,鄭均自獨孤願身上拓印而來。
這門神通不單單可以在攻擊的時候加持傷害,也可以在被敵襲擊的時候施加水的柔韌之性,讓施術者不至於被壓垮。
而麵對這元丹武聖的全盛之勢,‘淵渟嶽峙’也是發揮出了極強的作用,讓鄭均能夠沒有任何影響的站在這裡。
血雲翻湧間,百獸骨鏈綴成的灰袍獵獵作響。
大祭司佝僂身軀自雲端踏出,人顱骨杖頂端迸發刺目血芒,枯爪虛握間方圓十裡靈氣竟如沸油遇水般暴動!
“小輩,就是你殺了那幾個北海龍族的小輩?”
沙啞嗓音裹挾著元丹威壓轟然壓下,鄭均腳下大地寸寸龜裂,周身‘淵渟嶽峙’凝成的水幕竟在這幾句話之前,隱隱有些潰敗的樣式。
“這……”
鄭均雙目如炬,抬首望向那佇立於血色雲端之上的西狄大祭司,內心之中湧現出翻江倒海般的驚駭之色:這是元丹武聖之威?
這比鄭均想象的,要強悍不少!
鄭均已經可以察覺到,麵對這樣的強敵,自己幾乎是沒有什麼勝算可言的。
不過……
鄭均深吸一口氣,腦海之中回憶了一番西狄的三尊元丹武聖之後,當即張口道:“前輩便是西狄大祭司吧?晚輩久仰前輩威名,前輩今日趕來,是晚輩所預料不到的。”
“你這小輩,倒是有些意思。”
大祭司輕笑一聲,褶皺的臉皮上多了一份笑意,他內心的怒火在此刻竟然慢慢消散了不少。
他原本以為是中原的某個老東西偷偷摸摸趕來斬殺了北海的這幾頭龍種,是專門為了破壞西狄和北海妖魔的計劃。
但他全力以赴,僅用了一個時辰便橫跨整個肅州,趕到此地之後發現,斬殺那五頭北海龍族的人,竟不是中原的某個老家夥,而是一個年輕的小家夥。
這小家夥極其年輕,年輕到甚至有些不太像話了。
雖然具體年紀,大祭司看不出來。
他大祭司慧眼如炬,還是能夠看出來這小家夥絕對不到五十歲。
不到五十歲的通竅後期,而且戰力強悍,能夠斬殺通竅五境的雄蛟、通竅三境的雌蛟,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這個小家夥前途不可限量啊!
西狄,目前缺的就是這樣的人才!
因此,大祭司滿腔的怒火在見了鄭均之後,瞬間轉變為了滿眼欣賞。
“小輩,老朽觀你天資聰穎,想要收你作親傳弟子,如何?”
大祭司深吸一口氣,佇立於雲端之上,對著鄭均開口笑道:“你在中原,怕是不受重視吧?無妨,你來我西狄,我可以擔保你,左右賢王之位你可任選!待胡楊老去之後,這西狄的單於之位對你而言也並非難事。”
“屆時大權在握,整個西狄都在你的手中,豈不比那在中原王朝裡當人臣下要有能力的多?”
大祭司輕輕笑著,他似乎對中原文化很是明白,接著又道:“以你的天資,若是西狄舉國培養你一人,西域各國給予你無數珍寶,突破法相,也並非沒有希望……若是你能法相,這天下便在你的方寸之間了!”
大祭司很明白。
代表‘天下之主’的法相,隻能有一人凝聚。
這個位置,容不下第二尊法相存在。
每當上一尊凝聚‘天下之主’法相之人隕落,便是所有想要更進一步的元丹武聖的機會。
西狄、北戎、南蠻、東夷在天下大亂的時候,自然也想更進一步,因此多在此時作亂。
一直以來,都是中原凝聚此等法相,四方蠻夷隻能甘為蠻夷。
而這一次,大祭司看到了西狄定鼎天下的機會!
鄭均是中原人怎麼了?
他們西狄內部,祖上是中原人的難道還少了?
所謂四方蠻夷,不就是當年在中原沒混下去,被趕到邊邊角角去的嗎?
而聽到了大祭司的話語,鄭均不由一怔,接著輕笑道:“前輩的好意晚輩心領了,隻是沒有離家太遠的習慣。”
“如此,便先行彆過,前輩後會有期了。”
說罷,鄭均直接腳踏‘颯遝流星’,朝著南方遁逃!
去西狄?
你開什麼玩笑?
偌大的西狄,一共才供給出了三尊元丹武聖。
這等資源分布水平,我去了西狄,又怎麼成就真武法相之境?
而聽到了鄭均的話語,那大祭司神色不變,但是眼眸之中則是多了一抹殺意。
若是不願。
那隻能殺之了。
中原出現了這等人才,不能讓他活著。
一念至此,西狄大祭司悍然伸出了一雙枯手,朝著鄭均的方向抓去:“小輩,還是考慮清楚吧。”
“西狄,不會虧待於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