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開學的第一天。
早上5點半,天才蒙蒙亮。樹林裡子還不時傳來夜梟的嗚咽聲;草葉上露珠才剛滑到葉尖,堪堪懸住;就連村裡的大公雞也識趣地趴在窩裡,等待氣溫再暖和一些。
什雷村的三年級小學生韋恩澤已經穿好了棉衣、背上了書包,牽著自己剛上二年級的妹妹,準備出發了。
老師說今天上課前要舉行開學儀式,他想早點到,這樣就可以幫老師打掃一下教室,說不定還能爭取到當升旗手的機會。
剛走到村口,就看到村長和一個脖子上掛著大大的相機的年輕人站在那裡,似乎早就在等待他們的到來。
村長領著年輕人向他們介紹道:“這是李兆叔叔,也是個作家,今天他會跟著你們一起上學。”
韋恩澤聽到“作家”眼睛亮了起來,仔細打量眼前的年輕人。他留著長發、戴著黑框眼鏡,臉色也白皙得多,一點也不像那個人。
韋恩澤有些失望。他有些想那個愛講故事、能騎豬的哥哥了。
李兆蹲下身來,溫和地對韋恩澤道:“是張潮讓我來的哦!”
聽到是張潮讓他來的,韋恩澤高興起來,但又有些疑惑地問道:“要一直跟到學校嗎?”
李兆點點頭。韋恩澤道:“那你跟上了,路上不好走,你要注意哦!”
李兆瀟灑地一甩長發,道:“我也是大山裡走出來的,還怕這點路?”
說完這句話半個小時後,他就後悔了。大山和大山也是不一樣的——如果說他小時候的大山是一道坎接著一道坎,綿延到大地的儘頭;那什雷村周邊的大山,就是一重崖迭著一重崖,將大地斬裂成無數碎片。
沿著霧氣彌漫的山間土路走了幾裡之後,道路就變得艱難起來。
先是要沿著陡峭、滿是碎石的斜坡下到水邊,稍不留神,踩錯了地方,就可能“一步到位”。李兆學著孩子那樣,半斜著身子,不時用手撐一下地麵,才順利地到達了溝底。
韋恩澤看了看眼前的河水,回頭對妹妹和李兆說道:“漲水了,這裡過不去了。”接著就領著兩人往上遊走。
沿岸沒有路,有時是布滿鵝卵石的淺灘,有時是大塊礁石連綿堆砌的險崖。礁石上布滿青苔,滑溜得很,所幸有前人在這裡拉了一條鐵鎖,雖然已經鏽跡斑斑,但卻最低限度地保證了往來者的安全。
整整走了20分鐘,才來到上遊一處水勢平緩的河段。這裡的河中央,有人用大塊的青石壘起了一道斷斷續續的橋梁,凹凸不平的表麵堪堪露出水麵一掌高低。
韋恩澤牽著妹妹,像兩頭靈巧的小鹿一樣,蹦蹦跳跳地就過河了。李兆雖然是大人,身高腿長,半步就能跨過兩塊石頭,但是卻戰戰兢兢、慢了兄妹倆好一會兒才過了河。
貴州大山陰冷的早晨,李兆出了一腦門汗。他問兄妹倆道:“你們平時每天都是這樣上學的嗎?”
韋恩澤點點頭,沒有多說,隻是一個勁兒地往前走,一邊走一邊說道:“繞路了,要遲到了,當不成升旗手了。”
李兆隻好快步跟上。
等到他手腳並用、氣喘籲籲地跟著兄妹又爬上了一道梁,眼前的路真正讓他犯了難——
一條窄窄的,隻容一人通過的土石路綿延到大山深處,路的一邊是高聳的山壁,另一邊是萬丈深淵。向下望去,是奔騰洶湧的江水,和白森森如牙齒的嶙峋怪石。
沒有護欄,甚至連一棵小樹都沒有,隻有在朝陽下,顯得油光光的青草在路邊向他致意。
李兆有些懊惱自己怎麼就被文聯領導派了這麼一個任務;自己也是鬼迷心竅,聽說是和張潮有關的,就一口答應下來。現在騎虎難下了!
韋恩澤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年輕人的糾結、猶豫,像往常一樣和妹妹一前一後踏上了這條懸崖小路,隻不過變成了他走後麵,妹妹走前麵。
兩人一個穿著藍色的棉衣,一個穿著紅色的棉衣,像兩支短短的彩筆,沿著小路,慢慢將這座山攔腰裁開。
這時候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陽光正灑在兄妹倆身上,為他們塗上了一層金色的粉末,顯得那麼渺小,又那麼神聖。
光線驅散了霧氣,李兆忽然看清楚了——周遭的大山,都有這樣一條細線一樣的懸空之路延伸出來,有些上麵空空蕩蕩,有些上麵也有移動著的顏色。
而這些細線的終點,是大山環繞著的一塊凹地,比其他地方略微平整一些,上麵零星地點綴著幾座破舊的房子,此外便是層層迭迭的田地。
李兆心有所感,忽然明白了張潮讓他帶著單反相機跟著什雷村的小學生上學的目的,馬上擰下鏡頭蓋,對準眼前的畫麵,按下了快門……
……
“大家看,這就是什雷村的孩子上學的道路。”張潮指著大屏幕上,李兆拍下的那張危險而又迷人的照片。
李兆不是專業攝影師,隻是一個初出茅廬、愛好攝影的年輕作家,因此照片的構圖、色彩並不算出眾,但是畫麵本身的震撼力,已經深深打動了在場所有的記者。
這是一個規模盛大的新書發布會現場,由春風社、21世紀社和花城社聯袂舉辦,發布的正是張潮在什雷村創作的,史無前例,可以“一書三版”的。
地點是在福海市區最現代化的影院影廳裡,主創張潮坐在大銀幕前一排單人沙發的最中間,旁邊是3個出版社的主編與編輯。
上個月在什雷村的村委會,十多家出版社“廝殺”過後,最後留下的就是這三家。
其中春風社拿到的是完整版,書名是《逐星者》。
21世紀社拿到的是童話故事版,書名是《放逐流星的孩子》。
花城社拿到的是少年冒險版,書名是《少年·流星》。
張潮這次連書名都沒有乾預,讓出版社自己定去。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眼前正在發布的照片上。
來發布會的記者們,一開始注意全放在張潮這次奇特的創作方式上——他怎麼能在一部的篇幅內,容納進題材、風格截然不同的兩部“衍生品”。
這種創作手法簡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絕對是開了創作的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