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都是謠言,就不要在乎其真實性,而要突出其荒誕性——越荒誕,人們越喜歡傳播。所以你們以前那種‘九真一假’的思維過時了;‘九假一真’,甚至‘十假無真’,才能真正起到傳播效果。”
外國人歎服道:“林,NED需要你這樣的人才!不過如果是在美國,這麼做,恐怕是要被判刑。”
“林”聞言笑道:“有賴於你們對‘世界風’這個賬號提供的技術保護。”
外國人誇道:“從某種意義上,這裡才是言論自由的土地。——林,這次結束以後,我會推薦到香港的BBC任職,那裡有一個亞太地區新聞主管的職務空缺。”
“林”先是臉色一喜,但隨即就變得嚴肅起來,用一種近乎虔誠的語調道:“打倒權威,是知識分子的神聖使命。
用謠言倒逼真相,是公民的神聖權利!謠言是存於人心深處的真相,是群體表達意願的方式,是大眾對抗宣傳和謊言的武器。
它不是事實,但比事實更真;它經不起推敲,但比真理令人信服;它漏洞百出,但大眾深信不疑。
而我,林楚生,正在行使我身為知識分子和公民的使命和權利!其他的收獲,隻是”
外國人:“……”一時間也無法分辨林楚生到底是在他麵前表演,還是真的信了自己這套說辭,但無比佩服林楚生這驚人的語言組織能力,竟然能把“造謠”說得這麼高尚,這在美國的媒體人裡都是罕見的本事。
林楚生此時也放鬆下來,意猶未儘地道:“可惜,可惜……”
外國人好奇道:“可惜什麼?”
林楚生道:“可惜這次實在太倉促了,美國那邊沒有辦法配合我們的行動。隻是說他‘種族歧視’……我不覺得張潮會被這樣的攻擊打倒。”
外國人歎了一口氣道:“自從‘燕京春天’被關閉以後,NED方麵對經費審核的要求就提高了很多。這次能讓主播在新聞節目裡抨擊張潮‘種族歧視’,已經是我動用了私人關係的結果了……
要是等流程走完、經費下撥,恐怕張潮都已經回來中國了。”
林楚生聞言一愣,吧嗒了一下嘴,眼神頓時顯得猶豫起來。
外國人看到他的神色,立刻明白了對方在想什麼,連忙親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不用擔心,經費會有的,這次就當先幫我一個忙。”
林楚生臉色變換兩次,才道:“希望我的努力不會白費。——不過你們也不要指望‘畢其功於一役’,這次風波未必能動搖張潮的根基。
後麵還有很多行動要接續上,才能真正讓張潮臭掉、倒掉。”
外國人點點頭,道:“到時候,還需要你來主持大局。”
林楚生一看表,站起身道:“好了,我下來夠久了,要先上去處理一下工作。摩根先生,很高興這次能和你交流,希望我們的合作能一直這麼愉快。”
外國人摩根舉起咖啡向他致意:“一定能。我還要再坐一會兒,你先上去吧。”
說罷,目送林楚生走進了那棟略顯老舊的大樓。隨後,一陣寒意沿著脊梁慢慢爬上了摩根的後腦,讓他不禁打了一個顫。
即便是在“一線”工作了超過30年,摩根也很少見到林楚生這樣的人物——能隨時在各種不同的身份中切換自如。
知識分子、公民、流氓、媒體人、叛國者、陰謀家……更是在中國南方的媒體圈裡,擁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極其擅長內容運作。
如果不是工作,摩根不想和他哪怕有一秒鐘的接觸——林楚生隱藏在眼鏡後的目光,總讓他想到蛇的信子……
想了一會兒,摩根舉起咖啡杯一飲而儘,然後也舉步離開了小小的咖啡館。
遠在美國的張潮,還不知道萬裡之外的祖國大地上發生了什麼,他剛美美地從睡眠中醒來,打著哈欠洗漱完,去餐廳吃了一份早餐,又施施然去了觀景車廂,欣賞窗外的美景。
現在正是早上7點半,列車剛剛駛離愛荷華州的奧塔姆瓦,繼續向西穿越愛荷華州的廣袤農田和典型的中西部風光。車窗掠過的是大片的玉米和大豆田地,不時點綴著小鎮和鄉村的悠閒景致。
旅程中有一段,列車與密西西比河平行而馳,寬闊的河麵上波光粼粼,似乎在訴說自己當年的輝煌。
“你怎麼還有閒心在這裡看風景?”許蕊雅的聲音在聲音在背後響起。
張潮轉頭看去,隻見她和蘇珊兩人都麵帶愁容,不禁感動又好笑,說道:“那還能怎麼辦?呆在包廂裡唉聲歎氣不成?”
許蕊雅一時語塞,然後問道:“那你在想什麼?今天下午的記者會,想好說什麼了嗎?”
張潮笑道:“我在想,馬克·吐溫。”
“嗯?”這個答案讓兩人都懵了,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有閒心琢磨個外國作家。
張潮指著窗外的景色道:“密西西比河啊!這可是密西西比河啊!你們兩個不都是搞文學的,沒有點感觸嗎?”
許蕊雅和蘇珊:“……”我們就不該來。
張潮繼續道:“這可是誕生了《湯姆·索亞曆險記》和《哈克貝利·費恩曆險記》的密西西比河;這也是《喧嘩與騷動》《我彌留之際》裡的密西西比河……
馬克·吐溫、威廉·福克納,他們成就了這條河;這條河也成就了他們。可以說,我對美國文學最初的印象,就是這條河。
你們說我能不激動嗎?”
許蕊雅和蘇珊:“……”老大,你犯文青病是不是有點不分時間地點和場合了。
張潮看她們仍然一臉懵圈,露出“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繼續道:“馬克·吐溫,你們沒有想到什麼嗎?”
許蕊雅從牙縫裡蹦出來幾個字:“《湯姆·索亞曆險記》……你不是說了嗎?”
張潮搖搖頭道:“不是這部。其實在中國,他最有名的作品不是這兩部長篇,而是一篇不起眼的諷刺小品,叫做《競選州長》。你們看過嗎?”
許蕊雅和蘇珊,一個點點頭,一個搖搖頭。畢竟《競選州長》確實不算馬克·吐溫的代表作,在中國,它是因為特殊原因被抬高了,選入了語文課本,因此在幾代人心中家喻戶曉。
張潮看向窗外的密西西比河,說道:“偉大的藝術家,總能洞見世界的真相。我在想,如果我是那個競選市長的人,被幾個孩子抱住大腿叫爸爸,我該怎麼辦呢?”
隨即回頭對兩人粲然一笑:“放心,我知道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