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不乏親中的“反思派”文化人士,但是“反思”到村上這個地步還真是鳳毛麟角。
但也正是因為如此,村上春樹幾乎會下意識地回避與中國人的接觸。
飯塚容當然知道老朋友的擔憂所在,於是道:“其實也不是讓你見他們所有人。隻是其中有一個年輕人,我覺得如果你們見一見,可能會很有意思呢。”
村上春樹道:“哦?中國竟然有這樣讓你重視的作家了麼?”
飯塚容露出得意的笑容,說道:“那當然。中國有著全世界最多的人口和最悠久的文明史,出現一些天才作家也是自然的事情。
不過我想讓你見他,也是因為你們身上有些相似的地方呢。”
村上春樹猶豫了起來,他並不想在日本呆太久,幾乎已經是個美國人的他,日本文化的繁文縟節和無止儘的敬語、道歉,委實讓人不快。
不過既然是老朋友盛情相邀,他也不好說:“放過我吧,我不感興趣啊!”——人真是奇怪啊,明明在美國和歐洲就能爽快地拒絕彆人,回到了日本,卻又陷入曖昧的糾結當中。
飯塚容看出了村上的情緒,他伸手拍了怕老朋友的肩膀道:“不用為難。等下回去,你可以去書店買本他的書,看完再做決定——哦,他叫‘張潮’。
你隻要進書店裡一問,準能買到。他現在在日本可熱門了。”
村上春樹終於有了一絲興趣,畢竟他也知道日本人閱讀口味的頑固,除了美國作家以外,他們幾乎看不進任何外國的文學作品。
“張潮”這個作家,能讓日本書店的書架都擺上自己的作品,想來是有一些水準的吧。
不過麵對老朋友,他還是開了個玩笑:“要是真想讓我見他,你就該帶上一本他的送給我才是。”
飯塚容也不客氣,道:“這可不行,他的是用政府支持給年鑒學會的資金出版的,每一本都是納稅人的錢呢,你這非國民就該自己花錢買。”
說罷兩人相視一眼,都笑得前俯後仰。
飯塚容也聰明地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又和村上春樹聊了點彆的,一看時間已近9點,兩人在喝完了餘酒以後後就相互告彆,結束了這短暫的聚會。
微醺的村上春樹獨自漫步在東京街頭,周圍的空氣炎熱而潮潤,讓他有些憋悶。
走過一個轉角,正是一間還在營業的「蔦屋書店」——這是一間以出租錄像帶和唱片起家,後來逐漸擴展到書籍銷售的大型連鎖書店。
此刻書店還燈火通明,透過玻璃,可以看到幾個散客正戴著大大的耳機在試聽CD。
村上春樹想起飯塚容所言,遲疑了片刻,還是推開了書店的門,在店員的招呼聲中,他來到櫃台前問道:“請問,有‘張潮’桑的售賣麼?”
店員抬頭看了一眼村上春樹,隻覺得有些眼熟,不過仍然很職業地答道:“當然有的,你需要哪一部呢?”
村上春樹問道:“有很多部嗎?”
店員回答道:“張潮桑是近年來炙手可熱的異國作家呢,現在我們有他的《你的名字》《消失的愛人》《刑事の栄光》……”
村上春樹打斷了店員的“報菜名”,道:“就拿‘年鑒學會’翻譯的那一部吧。”
店員一愣,不過很快反應過來,低頭道:“請您稍等……”然後“噔噔噔”一路小跑,身影很快消失在層層的書架當中。
不一會兒,店員就匆匆抱著兩本書回到了櫃台,一本正是《刑事の栄光》,另外一本,則是村上在2002年出版的《海邊的卡夫卡》。
店員深深給他鞠了一躬道:“村上先生,很冒昧地請您簽一個名好嗎?”
村上春樹雖然不經常在公眾麵前露麵,也幾乎不辦什麼簽售會,但是這麼多年下來,他的形象總還是會出現在不少報紙、雜誌上麵,因此被認出來也絕不奇怪。
他看了看四周,書店裡的顧客各忙各的,沒有人注意到這邊,鬆了一口氣,然後微笑地用店員遞過來的馬克筆在書的扉頁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這種舉手之勞,村上並不會像許多作家那樣故作姿態。
然後他才問道:“這本《刑事の栄光》多少錢……”
幾分鐘後,「蔦屋書店」的夜班店員看著村上的身影消失在路燈橘黃色的光芒當中,這才拿出自己的手機,給《海邊的卡夫卡》拍了一張照片,又給有村上春樹簽名的扉頁拍了一張照片。
接著就通過郵件群發給了自己的好朋友——
“猜一猜我剛剛遇見了誰?”
“猜一猜他剛剛買了哪本書?”
村上春樹自然不知道自己剛剛的舉動,無意在日本掀起了一股小小的風潮。
他走了十幾分鐘,就回到了自己在東京的公寓。這是一件有著優質服務的高層住宅,有3間臥室和1間書房,隻是其中2間臥室已經分彆被他改造成了健身房和藏書室。
作為慢跑愛好者,即使在雨雪這樣不便外出的天氣,他也要在跑步機上跑足10公裡的路程。
洗漱過後,村上按時躺在了床上。與大部分作家夜貓子一般的習性不同,他的作息異常規律——晚上9點上床,早上4點起床,5點開始寫作,一直寫到10點鐘,大概10頁稿紙,也就是4000字左右(太起點了這個數字……)。
然後就是運動、午餐、處理雜務……
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幾乎雷打不動。這也是他能維持20多年高產的原因。
村上看了一眼床頭櫃,今天剛買的正在靜靜呆在那裡——他習慣看幾頁以後再睡。
翻開《刑事の栄光》,床頭柔和的閱讀燈光讓上麵的文字顯得格外恬靜……
他以為會像過去一樣,十分鐘、至多十五分鐘以後,就會被困意打敗,然後沉入夢鄉當中。
沒想到,床頭的閱讀燈,一亮就是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