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城的春日,暖意總是遲來一步。
崇文館內,依舊是琅琅書聲,伴著淡淡墨香。
徐鋒裹緊那件厚實的狐裘,像隻畏寒的貓,蜷在角落的軟墊上。
他手裡捧著一卷古籍,看似在讀,眼簾卻低垂著,時不時發出一兩聲刻意壓抑的低咳。
病弱不堪的質子形象,他已拿捏得爐火純青。
但那雙半闔的眸子底下,沒有絲毫病態的渾濁。
清明如洗,冷冽如冰。
眸光無聲地掠過館內幾道特定的年輕身影。
同時,他的腦海中,正快速梳理著“老蟬”通過隱秘渠道,艱難傳遞來的、關於兵部尚書顧劍棠的零星訊息。
【影閣】剛剛搭建,力量還很稚嫩。
麵對顧劍棠這種老謀深算、府邸如鐵桶般的朝堂巨擘,想直接探查核心機密,幾乎不可能。
但即便隻是外圍的蛛絲馬跡,再結合徐鋒這幾日在伴讀圈子裡旁敲側擊、看似閒聊得來的碎語。
經過【萬物洞悉】的整合與推演。
一幅模糊卻暗流湧動的朝堂勢力圖,已在他心中緩緩鋪開。
顧劍棠。
離陽軍方舉足輕重的大佬,門生故舊遍布軍伍,權勢滔天。
而另一位,同樣手握重兵,鎮守北疆門戶的【鎮北將軍衛溫】。
與顧劍棠素來不睦。
這幾乎是朝野上下心照不宣的秘密。
兩人一南一北,同為離陽柱石,卻在軍權、資源、乃至聖心上,明裡暗裡爭鬥了許多年。
積怨已深。
這就是破綻。
徐鋒修長的指尖,在泛黃的書頁上輕輕劃過。
一個念頭,在他心底悄然滋生,帶著一絲冰冷的決絕。
陳芝豹與顧劍棠暗中勾連,其勢已成,絕非自己目前能硬撼。
他身處太安城這個漩渦中心,力量微弱,步步驚心。
稍有行差踏錯,便是萬劫不複。
既然如此,為何不借力打力?
借顧劍棠與衛溫這對宿怨已久的猛虎相爭,攪渾太安城這潭看似平靜、實則深不見底的水。
借刀殺人,一石二鳥。
此計若能成功,不僅能有效牽扯顧劍棠的部分精力,讓他無暇他顧。
更能將太安城內,那些原本若有若無聚焦在自己這個北涼質子身上的目光,悄然引向軍方大佬的內鬥之中。
他就能贏得一絲寶貴的喘息之機。
在更深的陰影裡,積蓄力量,從容布局。
心念已定。
徐鋒唇角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
但這抹弧度,瞬間便被他臉上那病態的蒼白所吞噬,消失無蹤。
接下來的幾日,崇文館內似乎一切如常。
徐鋒依舊是那個沉默寡言、弱不禁風的北涼質子。
隻是,在與幾位平日還算說得上話的勳貴子弟閒談時。
他那虛弱的聲音裡,總會“不經意”地摻雜進一些似是而非的感慨。
“咳咳……聽聞顧尚書近日公務實在繁忙,連府上的公子都難得一見了。唉,尚書大人真是為國操勞,令人敬佩啊……”
他對著一位父親在兵部任職的同伴輕聲歎息,語氣裡帶著幾分“羨慕”與“敬重”。
“說起來,衛將軍那邊,似乎……近來聖眷正隆?前些日聽家父隨口提及,北疆軍功卓著,陛下很是欣慰呢。”
轉過頭,他又對著另一位與衛溫家族略有牽扯的子弟,仿佛隻是隨口一問,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好奇”。
話語如投入水中的石子,看似輕描淡寫,卻精準地落在某些人的心湖裡,蕩開圈圈漣漪。
他不直接評判,不點明任何具體事件。
隻是將一些敏感的名字,與一些似是而非的“近況”,並列提及。
巧妙地引導著聽者的聯想。
尤其是當他“無意間”感慨“顧尚書在軍中威望日隆,行事愈發……嗯,雷厲風行”時。
他敏銳地捕捉到,幾位與衛溫派係隱有聯係的子弟眼中,那一閃而過的、難以言喻的複雜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