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點,榆林的夜風透過窗縫灌進出租屋。
秦浩的手機突然震動,是母親發來的消息:“你爸今晚又咳血了,醫生說要儘快住院。”
他盯著對話框裡的語音條,遲遲不敢點開,怕聽見母親壓抑的哭聲。
他當即就起了床,一大早就請假回了趟老家,把父親帶到了西秦省最好的西京醫院。
六月的長安像個被蒸透的蒸籠,空氣裡浸著未乾的汗味。
秦浩站在西京醫院門診樓前,仰頭望著鉛灰色的雲。
那些雲沉甸甸地壓著,仿佛隨時會滴下墨汁來。
門前兩株石榴樹蔫蔫地垂著葉子,猩紅的花瓣被悶熱的風撕扯得七零八落,像誰把撕碎的喜帖撒在了地上。
他轉身走進醫院,消毒水的氣味撲麵而來,像一把鈍刀在鼻腔裡慢慢剜著。
走廊裡的日光燈管發出微弱的嗡嗡聲,像一隻被困在玻璃罩裡的飛蛾。
候診區的塑料椅泛著冷光,椅麵上零星沾著咖啡漬和不明液體,在慘白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靠牆的綠蘿蔫巴巴地攀在支架上,葉片邊緣卷著焦黑,像是被這股子消毒水味熏得中了毒。
窗外忽然響起悶雷,豆大的雨點砸在玻璃上,炸開無數細小的水花。
他望著雨幕中的住院部大樓,玻璃幕牆映出扭曲的天空,像一塊摔裂的藍玻璃。
秦浩盯著手機屏幕上的銀行餘額,39782元的數字在病房慘白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父親躺在病床上,戴著呼吸麵罩,胸部ct顯示雙肺彌漫性纖維化,診斷書上“塵肺病二期”的字樣像一把重錘砸在他胸口。
“秦浩,你父親的情況需要儘快進行肺泡灌洗治療。費用大概20萬左右。”
主治醫生的話還在耳邊回蕩。
他摸了摸口袋裡的手機,裡麵有三條未讀消息:母親發來的“要不要告訴老家親戚”,女友發來的“彆著急,慢慢來”,還有部門群裡周曉楠發的“星火計劃第二季度公示”。
他想起大半年前,周曉楠在部門大會上推廣星火計劃時,自己猶豫了。
自己當時作為一個入職3個月剛轉正的新人,雖然13000元的月收入不算低。
但那是自己剛拿到第二個月工資的時候,扣除季度房租和給家裡的生活費,手頭也並不寬裕。
他歎了口氣,恨自己太摳門。
就算水頭不寬裕,其實也不差50元。
無非是自己覺得自己還年輕,“保險”裡麵提及到的“意外”、“重病”都離自己還太遠。
而且雖然父親在小煤礦工作了三十年,他總覺得“塵肺病”是遙遠的事,直到前幾天父親突然咳血暈倒在礦井旁。
理論上來說塵肺這種病屬於是工傷,但父親這些年工作的都屬於私人小煤窯,沒有醫保不說,拿到賠償都很難。
秦浩隻給自己留了兩千塊生活費,把卡上剩餘的所有錢都轉給了母親,決定先回蓉城再說。
畢竟多請一天假就多扣一天工資。
第二天清晨,秦浩站在u1棟二樓走廊裡的落地窗前,望著玻璃幕牆上倒映的藍天白雲,腦海裡卻是揮之不去的兩個畫麵:
一個是父親在煤礦乾活的樣子,安全帽下的臉總是灰蒙蒙的,卻笑著說“兒子,爸這是給你攢媳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