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自己呢?若是要你入宮——你可願意?”
鐘薏心跳漏了一拍。
外麵突然開始落雨,雨點劈裡啪啦砸在窗欞上,婢女輕手輕腳地將窗扉合上,殿中愈發昏沉。
她不敢說她沒想過。
他溫和、有禮,不動聲色地照拂她,給她區彆於旁人的關照,她怎麼會不多想?
可她更明白,少時心動和自己的人生相比,哪個更重要。
她抬起頭,正對上太妃一雙清明的眼。
“你想說什麼直說便是,不必顧慮我。”太妃眼角露出深深笑紋,看著她有話難言的樣子。
她眼睫輕顫,深吸了一口氣,控製語調平穩:
“陛下風神俊雅,世間少有。臣女……自有敬仰。隻是情愛之事,豈能隻憑仰慕便敢妄生妄行?”
她頓了頓,神思更加清明,輕聲補了一句:
“能陪伴陛下左右,享無上榮寵,固然令人神往。”
“可若要舍棄父母親族,離開舊人舊物,獨入深宮,日日陰晴未卜,榮寵未必長久,孤寂是必有……”
她語聲輕極,像是怕打擾了屋外雨聲似的。
話音一落,鐘薏便自覺失言,起身跪地,“臣女口不擇言,還請太妃恕罪!”
太妃並未惱,反而看她良久,輕笑一聲。
她伸手喚人將她扶起,語氣輕柔得像長輩閒話:“跪著作甚?你說的……也不無道理。”
“你看我,如今身邊至親皆已散去,獨守慈和堂,如何不算孤身一人?”
“我懂你的思慮,隻是隨口一問。”
鐘薏沒料到她如此開明,心中的慌亂也放鬆下來。
太妃緩緩側身,望向窗外的潑天雨幕,繼續道,“這雨勢頗大,鐘小姐若是今日無事,不如在殿中留宿一晚如何?本宮年紀大了,這慈和堂日日清冷寂寞,若你日後有空來陪陪我,便是再好不過。”
鐘薏聞言躬身福禮:“謝娘娘垂憐,臣女無事可做,若是娘娘得空,隨時可喚臣女過來。”
簾後有婢子走近,柔聲道:“娘娘,今日的藥還未飲。”
敏太妃擺了擺手,手腕上念珠微晃,沙沙作響:“本宮乏了,你們下去歇著罷。”
“是。臣女告退。”
鐘薏退出殿外,雨勢更急,夜風穿過回廊,吹得衣袖飛舞。
紅葉早在門口候著,見她出來,正要開口,卻瞥見李德走來,忙又閉了嘴。
李德臉上帶笑:“慈和堂房間甚多,姑娘今晚便歇在凝香閣吧,奴才給您帶路。”
紅葉瞪大了眼,忙看向鐘薏,見她麵色如常,行了個禮,柔聲答道:“謝過公公。”
夜風呼嘯,紅葉撐著傘走在一側,替鐘薏擋開飄進的雨絲,李德提著燈籠引路。
幾隻宮燈在雨中搖曳不定,光影朦朧,將一整條長廊照得若明若暗。
凝香閣不遠,穿過一段偏殿廊橋便至。宮女早已備好熱水。
沐浴完,用過晚膳,婢女們紛紛退下。
鐘薏換上素白寢衣,靠坐榻上,房內窗扇雖關,仍悶熱潮濕,她便隻披著薄被。
紅葉跪在腳榻邊,輕輕扇風,猶豫良久,終是問道:“小姐,太妃……可曾為難您?”
她守在門外時,突然想到一個可能。
或許......太妃從哪裡得知了小姐過去的身世,所以才讓她入宮見她?
鐘薏閉著眼,語氣懶懶的:“並未。敏太妃與傳聞中一般淡泊,言辭也很和氣。”
她頓了頓,歎息一聲:“隻不過嘛……這宮裡太安靜了些,大概是孤單久了,才想找人說說話吧。”
紅葉放下心,手中扇子卻一頓。
她比鐘薏更清楚那位太妃是什麼樣的人。
先帝妃嬪,或病或死或流放,唯有敏太妃,不僅平安無事,反而成為皇太妃,穩坐慈和堂。
她若是受不住孤單,怎可能在這吃人的深宮裡活到今日?
不過這些小姐不必知道。
她手上動作不停,一扇一扇吹起鐘薏頰邊碎發,隻笑道:“小姐一向惹人憐愛,太妃大概也是一見如故,動了喜歡。”
少女鬢發微亂,臉頰因沐浴泛紅,肌膚雪白如玉,眉眼裡透著一股不諳世事的靈氣。
鐘薏聞言笑著睨了她一眼:“紅葉,你怎麼比玉姝還會吹牛?”
暴雨砸在簷上,聲聲雜亂,愈發擾人心神。
衛昭坐於高座,眉目沉靜。
他欲把朝中勢力過於龐大的大族削弱,從科舉著手,提拔新人,可堂下兩位大臣低頭站立,麵露躊躇之色,俱是不敢主動站出來。
氣氛仿佛凝固。
他壓下眸中暗色,緩聲問:“寒門子弟如何脫穎而出?”
此舉關係到京中無數勢力,他們不敢立刻回應。
禮部侍郎孫堅額角滑下一滴冷汗,吏部尚書薛世明眸光一轉,似欲開口。
就在此時,一名內侍輕步上前,躬身道:“陛下,慈和堂傳話,太妃召見鐘小姐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