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者的實力不同,其視野的距離和可觸達的深度也是天差地彆的。
當金山開啟神通、李海闊祭起靈器一同表現出戒備之色時,儘管西海仙城中的眾築基還沒察覺到問題,但他們絕不會把兩位真人的行為視作玩笑。
西海沒有狼來了之類的故事,紫府真人更不是樂子人,旦日不是,金山和李海闊也不是。
就在王顯茂帶著王玉樓往西海以東的西海堤方向衝時,紛紛擾擾的西海仙城中,沒人注意到,牧春澤靜靜地來到了執寶真人府前。
不,築基們無心注意牧春澤,但金山和李海闊注意到了。
仙尊的布局看不懂很正常,可當落子的那一刻,若是他們倆還看不懂,他們也走不到今天。
差不多是一瞬間,這兩位大修士就猜到了神光的設計,他們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深深的忌憚。
金山忌憚,忌憚自己被坑大了。
現在已經可以從利益脈絡上確定,神光和莽象絕對在暗中聯手了,周縛蛟雖然是莽象的徒弟,是莽象的人,但之前相當長的時間裡,周縛蛟和莽象是仇敵。
而李海闊和神光在西海牽製著金山,外麵那三位來襲的妖將也可能是神光的棋子,在這樣的情況下,金山此刻是有生死之危的。
他怎能不怕呢?
李海平忌憚,忌憚自己成為了莽象的棄子。
紅燈照那頭和天蛇宗一開戰,立刻三隻妖將來襲擊西海仙城,周縛蛟忽然也明牌被端上了餐桌。
什麼餐桌?
神光的餐桌!
這種情況下,修為最低,剛剛成就紫府的李海平怎能不忌憚?
但凡金山稍稍偏向神光一點,他今日也可能會跟著周縛蛟一起死。
可以說,在牧春澤落子的那一瞬,這兩位仙盟的大修士已經在心中打起了退堂鼓。
西海的水太深,神光一動手就是三隻妖將一起來,他們怕啊!
這次不是穩重,單純就是怕。
金山怕自己折在西海這種倒黴地方,李海平怕自己剛剛成紫府就被莽象送給神光、連同周縛蛟一起淪為神光或神光盟友們的小零食。
仙盟為所有修士服務,但因為能力不是太足,所以暫時為大修士服務。
可當神光和莽象激烈的參與了西海乃至於梧南西北部的利益博弈後,如周縛蛟、李海闊、金山這類尋常修士眼中的紫府真人,也有可能成為兩位仙尊眼中可以犧牲的代價。
金山和李海闊的視線在空中交彙,李海闊主動開口道。
“縛蛟師兄可能在忙,我們還是先借大陣,全力抵禦妖獸襲擊吧。”
看似屁話,但李海平其實是在確認金山到底準備怎麼做——你作為龍虎真人,起碼要在妖獸來襲時升起大陣擋一擋吧?
“海闊兄說得對,這樣吧,縛蛟可能出了點小情況,要不.你去看看?”
不要多想,我金山,忠誠於仙盟,懂?
至於後麵讓李海闊去救周縛蛟,則是金山怕李海闊等會兒背刺自己,一打三他不怕,他就怕隊友是倒鉤狼。
這種情況,在仙盟西海設立三位真人後,是第一次出現。
隻能說,神光成道後,西海的水就開始深了,莽象現在又要證金丹,西海的水又深了一個數量級。
麵對可能是神光和莽象兩位仙尊棋子的李海平,金山不敢輕易相信。
李海平心底,其實是想去幫周縛蛟一把的,畢竟再怎麼說,也是紅燈照的自己人,但他終究沒去。
周縛蛟可能會是莽象有意送給神光的小零食,因而,不救為好。
死道友,不死貧道嘛。
“不用看了,抵禦妖獸要緊,我去主持大陣,若是陣破,金山道友直接走便是!”
守關真人的職責就是守好大陣,李海平察覺到了金山對自己的忌憚,當即表態道。
“可!”
金山長長舒了口氣,如此,他就是單純的一打三了,不用擔心李海闊給自己扯後腿,雖然大陣在李海闊手裡掌握著,但陣法的關竅金山都清楚,因而,他完全不怕李海闊會暗算自己。
當然,神光直接下場的可能性還是有的,但那就更沒必要擔心了——沒用。
——
相比於風風火火大逃亡的王顯茂和王玉樓、正在準備迎敵的兩位真人,今日真正前來襲擊西海仙城的三位大妖,倒是很有些閒心情。
飛在前麵的是一隻沒了半邊頭顱的黑皮狐獴,大小不過巴掌,皮膚油光滑亮,眼睛也可愛的緊,如果不是沒了半邊頭顱,它估計能憑自己的外形,在靈寵鋪子中賣出個高價。
當然,以它妖將級的尊位,也沒人買得起就是了。
“不要動東附城和南附城中的人和物,咱們隻打仙城。
到時候跟緊我,老祖我會用狐須時時看顧你們,不用擔心危險。”
半隻腦殼的聲音很是威嚴,與其堪稱可愛的大小完全不相稱。
其身後,跟著一隻羊妖、一隻蠍妖,皆為妖將。
除了這兩隻堪比紫府大修的妖將外,群妖隊伍中最多的就是各種品類的狐獴了,加起來約莫有上百隻,儘是大妖,類比築基。
此時,這些妖卻都沒對半隻腦的命令表示反對。
去打西海仙城這種事,明明是極其危險的,但似乎群妖都很有信心?
“隻是那仙城的陣法極其難破,有紫府大修坐鎮的情況下,我們仨就是聯手,恐怕也要拖延日久。
拖延,就會被仙盟的支援纏上,我們想走又不好走了。
黑龍大哥,到底該如何破陣,難道破陣的事情,仙尊也給了助力?”蠍子妖將問道。
你要深究是哪位仙尊,就不禮貌了。
不能亂提人家的名字,隻要還沒鐵證如山,那位都隻是‘可能為幕後主使’,不是必然。
“不用破陣,哈哈哈,不用破陣。”
半隻腦,不,黑龍笑著回道,那隻看向西海仙城的獨眼,閃爍著戲謔的嘲諷之色。
陣法?
哈,隻能攔住最無能的人!
金山有信心一打三,是他實力夠強。
但那位仙尊請來砸仙.不,請來為西海可持續發展尋找更多可能性的三位妖將,也不是什麼弱雞。
黑色的狐獴妖王名為黑龍,修的是妖族諸多傳承中最特殊的化龍法,隻差一具龍體就能圓滿了。
可它自己是妖將,不能對有資格承載自己化龍法的龍種動手——這類往往都有背景。
因而,它才被神光拉來一起品周縛蛟。
黑龍之強,對應的就是三位仙盟西海真人中最強的金山。
不強,神光怎麼敢托付如此大事?——
王玉樓忽的感到渾身一震,原來是族長停下了遁法。
有些恐懼的看了眼眼前的大陣,王顯茂迅速找到仙城城牆角的一名守護陣法節點的修士,問道。
“我們想出去,多少靈石可以?”
那守陣修士其實剛剛也想跑,但沒跑出去,此時的臉色就和吃了一百斤驢糞蛋一樣難看。
他瞥了提問的王顯茂一眼,見他氣度不凡,終究是開口道。
“你想走,我還想走呢!
彆說給靈石了,現在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出不去,哎。”
明明西海仙城可能遭遇危險,這時候出去也不安全,待在仙城的陣法中至少還有仙盟陣法和仙盟真人的保護,看起來應該更安全才對,為什麼從王顯茂到守陣修士,都想離開呢?
因為,如果是妖王襲擊,陣法或許有用,三位真人或許也能贏,但仙城內外的人,可能會成為勝利過程中的代價。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大修士鬥法,殃及築基!
對於大多數懂事兒的修士而言,一場大修士與妖王(妖將尊稱)的鬥法打下來,西海仙城或許還在,但自己還在不在,就是另一回事兒了。
所以,大修士鬥法時,沒人會圍觀的。
圍觀?
跑!
這不是生存的智慧,隻是生存的基本手段。
“族長,我們現在去哪,龍虎台還是執寶真人府?”
王玉樓意識到逃不出仙城後,便立即問道。
這裡麵,王玉樓倒沒什麼特殊的想法,純粹是他感覺龍虎台更安全些,但周縛蛟又是自己的師尊,也要給個麵子,於是就捎帶上了。
聽到王玉樓的問題,王顯茂卻是忽然一愣,道。
“不對,他怎麼還沒出現?”
王玉樓瞳孔緊縮,是啊,金山和李海平那倆老登已經飛上天溜達了一圈了,金山現在還在天上掛著。
可周縛蛟呢?
周縛蛟去哪了?
——
周縛蛟正在給自己換身體呢。
為了周家的未來,他決定犧牲最心愛的後輩周映曦,給自己這個不爭氣的老祖宗一個再來一次的機會。
你如果問周縛蛟為什麼不把這個機會給周映曦,那就有些不禮貌了,或許會直接喝到孟婆的那碗湯。
然而,奪舍的前期準備工作還沒做完,西海仙城外就來了三位妖將。
周縛蛟當然明白這是神光終於動手了,他驚怒之餘,隻覺得可悲。
仙盟的規矩,被莽象和神光這麼搞,還有何威嚴?
從青蕊到那些其他金丹們,沒有一個願意主動搭救自己,周縛蛟認,畢竟大家都想等阻力小一些的時候再下場,他懂。
但神光和莽象已經做到這種地步了,還不管我,這算什麼?
其實,周縛蛟知道答案。
隻是他不願意承認,承認自己終究是走錯了路。
仙盟之根基,存乎大修士之身,大修士之供奉,源於仙盟億兆黎民之血膏,源於對廣闊疆域取之儘錙銖的掠奪。
頂級勢力,各執一方之乾坤,長期安穩,不起兵戈,隻對內盤剝。
先取之於底層,奉養紫府、金丹,如此幾千年。
後練氣築基日多,千年前眾多大修士共同出手,鎖引氣修行之速度,從根本上限製底層修士上升空間。
再之後,便是防築基了,仙盟防築基,更甚於防妖。
然,梧南不過兩萬裡,又怎能供養起近二十名金丹呢?
仙盟名義上的一百四十多名仙尊,更是多的過分了。
王玉樓的猜測沒有錯,名額是假的,資源才是真的!
當掠之於引氣、練氣、築基都不能滿足仙尊們的需求時,掠之於紫府,隻是時間問題罷了。
周縛蛟,甚至可能隻是個開始。
然而,即便是被放上了砧板,周縛蛟也不打算認命。
當金山和李海平升空迎接敵人時,他隻是默默地在已經極力運轉的奪舍流程上,又提速了一絲。
隻有一絲。
是啊,整個奪舍的流程,他早已經在心中打磨了幾百次,幾千次。
從周映曦呱呱墜地開始,到後來她在洞天內被當做道體培養,周縛蛟就時不時的打磨著今日的奪舍流程,這些年中,已經打磨的很完美很完美了。
忽然,周縛蛟感受到牧春澤來了。
他從被當做奪舍大陣陣基的山水木匣法寶中鑽出,蛟屍看了眼昏睡中的周映曦,終究是不舍得破壞。
周縛蛟不認為自己已經到了山窮水儘的地步,隻要神光不親自出手,他不怕任何人!
‘春澤,你忍了這麼久,做事也用心,乾嘛來送死?’
牧春澤是很可疑,這一點,在周縛蛟來西海後也漸漸注意到了。
但在周縛蛟看來,神光已經和莽象聯手,這種情況下,他在西海奪舍,應是安全的才對。
沒想到啊沒想到,神光還真不避諱。
硬殺,毫不遮掩的殺。
周縛蛟很想問一句——至於嗎?
大家都是同事,是,你修為比我高,背後的靠山也特殊,不怕仙盟對你的製裁,但你真就一點規矩都不講?
當老周成為代價時,他也希望那紙糊的規矩是真的,仙盟真的在服務他。
“老祖,映曦是我的女兒啊。”
牧春澤往前走,一步步,走著走著,從人型鹿角的形象,化作了瑞鹿。
化鹿後的它,身為人的特征完全消失,白色的皮毛上追著淡金色的斑點,周身散發著玄妙的靈韻。
四隻巨大的綠色鹿角鋒利無比之餘,還有著不凡的威能,每在空中每滑動一下,都會割出空間的殘影。
瑞鹿那如紅寶石一般明亮璀璨的雙眸,此時已經化作了奪目的小太陽。
兩道白光從牧春澤的眼中射出,直接穿破了周縛蛟設置的法陣,那精妙的陣法,在瑞鹿的滅法眼下,竟是如氣泡般脆弱。
周縛蛟激發法力,用方圓幾百裡內都能聽到的聲音道。
“勾結西海群妖叛出仙盟,牧春澤,你瘋了嗎?”
這話,其實是他在自救。
內有老牧這種神光暗子背刺,可能還不止老牧一個。
外麵有三隻妖將正在帶隊趕來。
此時此刻,周縛蛟必須用能想到的一切手段自救。
不過可惜的是,他的求救話語是出不去西海仙城的,仙城的金剛西海大陣鎖住了內外。
但與此同時,周縛蛟也在和金山、李海闊暗中談條件。
無非是拿青蕊仙尊做大旗,希望兩位同僚能顧全大局。
然而,儘管金山和李海闊都答應的很痛快,周縛蛟心裡依然沒底——能不能投了神光?
認個慫,投了神光,不算什麼大事,當有龍蛇之變嘛。
“我沒有瘋,老祖,我也沒有勾結西海群妖。
你在西海屠儘周氏嫡脈,欲取我女兒之軀奪舍,我已經向金山真人稟報。
金山真人說讓我一人處理,我這就來處理了。”
純栽贓,演都不演,走了個流程沒見到金山的麵,但牧春澤自己寫了文件蓋了印,指著金山說是他乾的。
這.金山的臉都綠了。
讓一個大修士的臉從金變綠,隻能說,神光仙尊的威名太盛,金山聽了也哆嗦。
他也不敢說牧春澤在發癲,隻是暗中安撫周縛蛟。
‘縛蛟,我沒說,我隻是不想陷進這些事情裡。
你放心,今日守仙城,我自當儘力,你萬萬放心,不要誤會。’
誰他媽能看懂怎麼回事,金山隻想做好龍虎真人的職責,打退妖獸襲擊,然後早日苟過自己在西海的任期。
算起來,他是仙盟直屬的紫府,和周縛蛟算是半個自己人,因此,他這麼選,其實是最妥帖的。
神光那邊,他是絕對不會站的。
廢話,他來西海就是來查神光派係內的走狗的,當然,也沒真查就是了。
但總體上,金山和神光畢竟不是一掛的,所以,他選擇幫老周一把。
周縛蛟滿意了,也不考慮裝孫子投神光的問題了。
然而,金山和他的媾和,神光不同意,牧春澤更不同意。
瑞鹿點腳踏空上前,行走間,無數的綠色光點發散,此為瑞鹿的神通春林生。
神通化妖後,瑞鹿自帶的天賦神通,牧春澤也可以用了。
裹著無邊的靈機與靈韻,牧春澤一路直衝蛟屍而去,似是有硬殺老周的想法。
周縛蛟隻是半死不活,又不是真的死了,當即就祭起靛青色的火焰神通,編製成了一張大網,等著牧春澤來送。
然而,老牧最後隻是虛晃一槍,他主動搶攻,是為了掩蓋真正的招式。
就在老周全力出手時,牧春澤一個晃身加速,半熟不熟的法天象地就用了出來,瑞鹿的身姿直接膨脹了一倍有餘。
周縛蛟被牧春澤的假招式忽悠,放鬆了對映曦的看管,牧春澤在瑞鹿春林生的作用下,以木遁法瞬間出現在了周映曦身側。
一如十幾年前的清溪坊,瑞鹿低頭,叼起了女兒,徑自離開。
周縛蛟的靛青火焰在牧春澤背上留下了一道大大的傷疤,但老牧已經不在意了。
望著帶著周映曦逃走的牧春澤,失去了奪舍道體的周縛蛟,有些歇斯底裡的怒吼道。
“大道如青天,獨我不得出!
神光,你安敢如此欺我!”
他太懷念自己的身體了,如果自己的身體還在,怎麼可能讓牧春澤帶著周映曦逃了?
或許,他懷念的又不止是曾經健全的道體。
而是那個沒有失去所有而可能性的自己,那個沒有屈辱的拜莽象為師以求苟活的自己,那個意氣風發的自己。
從哪裡開始錯了呢?
想不起來了。
他來西海後,被牧春澤和神光逼著跑。
確定神光和莽象聯手後,就搶著時間煉丹。
確定紅燈照開戰,自己已經完成了任務後,就搶著時間奪舍。
在他想來,神光和莽象再狠,也總要留點餘地,不把他逼上絕路,也不把他們自己逼上絕路才對。
他搶時間的計劃是如此的成功,牧春澤這顆棋子果然沒起什麼大用。
可神光,直接拉了三隻妖將來血洗西海仙城!——
老牧人跑了,老周在發火。
很多看不懂局勢的西海築基,隻覺得今日見識了波大的。
原來,周縛蛟在準備奪舍。
原來,那個牧春澤竟然藏的這麼深。
原來,大修士也內鬥!
但他們已經沒時間思考了,當半隻腦的黑龍帶著眾妖出現在西海仙城外時,李海平操縱著陣法遠遠的攻擊了他們幾下。
西海仙城的護城大陣名為金剛西海陣,金剛柱為陣眼,西海仙城為陣基,隻要金剛柱在陣內,陣法便穩固無比,借金剛柱威能釋放出來的攻勢也極其強大。
然而,老周為煉血髓寶還丹,把金剛柱積攢多年的威能,全用去擋天劫了!
這事其實很巧,但李海闊總覺得其中蘊藏著某種意誌。
什麼意誌?
莽象和神光仙尊那‘周縛蛟必須死’的意誌——他們應該也是算到這裡了的。
所以,李海平也沒有真打,這些妖將明顯是神光請來的,真打了,不就出事了麼。
然而,他隻是操縱著大陣發出了兩擊.
在西海仙城眾多修仙者的眼中,大陣就那麼莫名其妙的、沒有預兆的、忽然崩潰了。
怎麼回事